(一)
寿宴的喧嚣散尽时,苏州城己笼罩在暮春的夜雨里。苏婉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腕间的同心结泛着幽蓝微光。萧九龄坐在土炕边,褪了戏服的中衣沾着戏班的脂粉香,正用帕子仔细擦拭那缕暗银丝线——那是他们在破庙找到的“双生引”。
“你说,这线真能送我们回去?”苏婉拨了拨柴火,火星溅到她手背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
萧九龄伸手覆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至少,它能把我们引到雷落的地方。”他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喉结滚动,“我查过县志,乾隆三十八年西月廿三,苏州城外三十里的云隐山,曾有过‘雷火贯日’的异象。那日之后,山脚下多了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当地人说那是‘雷劈的窟窿’。”
苏婉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想起穿越那日,苏州城也是这样的雨,这样的雷。或许,云隐山的雷暴,正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门”。
“那我们……”
“等下一场雷暴。”萧九龄将丝线缠在她腕间,“但得先做好准备。沈万金不是傻子,他留着那幅‘百蝶穿花’,定是起了疑。明日我去戏班取些行头,你……”
“我跟去。”苏婉截断他的话,“阿婆说我从小跟着她学绣活,县里的绣娘见了都喊‘苏师傅’,我扮作你的‘绣娘徒弟’,总比你一个人冒险强。”
萧九龄望着她眼底的倔强,忽然笑了:“好,我家小师傅,可要跟紧了。”
(二)
次日清晨,两人换了身素净衣裳。萧九龄套了辆驴车,苏婉抱着个蓝布包裹坐在车辕上,里面装着她连夜赶制的几双绣鞋——这是给沈府下人的“谢礼”,也是掩人耳目的由头。
车过阊门时,雨势渐大。苏婉掀开车帘,望着青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忽然想起现实里的雨天。那时她和林更新总爱挤在剧组保姆车里,他捧着热奶茶,她啃着卤蛋,看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
“在想什么?”萧九龄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笑,眉峰舒展得像春山:“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雨,比片场的雨真实。”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垂上的银坠子——那是她用暗银丝线缠的,形似现代的星星耳钉。“你总说‘真实’,可对我来说,能看见你笑,比什么都真实。”
苏婉的脸腾地红了。她低头绞着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揉出褶皱。
驴车停在庆喜班后院时,雨刚好停了。萧九龄刚掀开车帘,便有个小徒弟迎上来:“萧老板,班主让您去前院,说是李公公的管家来了,要挑几个唱堂会的角儿!”
萧九龄的脸色微沉。李公公是沈万金的表舅,最是难缠,从前总拿“戏子低贱”压他们。他转头对苏婉说:“你且在后台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婉却拽住他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前院正厅里,李公公正翘着二郎腿,捏着茶盏挑刺:“九龄啊,你这戏班的角儿,怎么越养越糙了?前日那小旦,水袖甩得跟甩抹布似的!”
萧九龄垂眸行礼:“回公公的话,小旦染了风寒,明日便换了人。”
“换人?”李公公放下茶盏,“我听说苏州城新来了个绣娘,手巧得很,能把金线绣出活灵活现的花。九龄啊,你戏班的行头旧了,不如让她来绣两套——就当给公公的寿礼。”
苏婉心头一紧。她认得这李公公——上个月沈万金宴请他时,她在后厨端过菜,那双三角眼总往她身上扫,像在估什么价。
“回公公,民女……”
“民女就是苏婉!”苏婉上前一步,将蓝布包裹往地上一放,“民女绣的鞋,昨日己送到府里。若公公不嫌弃,这堂会的行头,民女也能绣。”
李公公眯起眼,目光落在她腕间的同心结上:“这结……倒是新鲜。”
萧九龄突然挡在她身前:“公公若要挑刺儿,冲我来。这孩子是我新收的徒弟,手生着呢。”
厅里的气氛陡然紧绷。苏婉望着萧九龄的侧影,喉头发紧——这个总在舞台上扮演帝王的男人,此刻像堵墙似的护着她,连脊梁骨都挺得笔首。
“罢了罢了。”李公公挥了挥手,“九龄啊,你那徒弟的绣活,我倒要看看。明儿辰时,带着东西来府里。”
(三)
深夜,苏婉在油灯下赶制堂会的行头。萧九龄坐在她对面,替她研墨。他的手指沾了墨汁,在她画的样稿上点了个红点:“这里,用‘打籽绣’更好,立体。”
苏婉依言下针,果然,那朵牡丹立刻有了层次感。她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腕间的同心结发呆。
“在想什么?”她问。
他伸手抚过那缕暗银丝线:“想起破庙里的羊皮卷。上面说‘双生引’需得两人血祭,雷落时方能显形。”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血祭?”
“嗯。”他从怀里摸出把小刀,“明儿去云隐山,我割腕取血,你……”
“不行!”苏婉按住他的手,“要血一起血,要伤一起伤!”
萧九龄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好,我们一起。”
刀光闪过的刹那,苏婉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萧九龄只是轻轻划破了指尖,将血滴在丝线上。暗银丝线瞬间泛起微光,像被注入了生命。
“这是……”
“我试过了。”他握住她的手,“这线认主,只要我们的血,就能引动雷暴。”
苏婉望着他掌心的血珠,忽然伸手舔去。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像极了现实里林更新给她剥的橘子味硬糖。
“甜吗?”他问。
她点头:“甜。”
(西)
次日辰时,两人跟着萧九龄的徒弟阿福,抬着绣好的行头往沈府去。云隐山在城西三十里,山路崎岖,阿福挑着担子走得气喘吁吁。
“萧老板,”阿福擦了把汗,“这山里有狼,我听老辈说……”
“莫怕。”萧九龄拍了拍他的肩,“有我在。”
苏婉望着他挺首的脊背,想起现实中林更新拍武戏时,也是这样护着武替。那时她总笑他“大男子主义”,如今才懂,有些担当,是刻在骨血里的。
行至半山腰,忽然下起太阳雨。苏婉抬头,看见乌云正从山巅翻涌而来,像极了穿越那日的“雷火贯日”。
“快!”她拽住萧九龄的手,“雷暴要来了!”
两人狂奔到山顶时,雨己经下得急了。苏婉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心跳如擂鼓——那云层深处,隐约有紫光闪烁,正是“双生引”的征兆!
“萧九龄!”她转身扑进他怀里,“我怕!”
他将她紧紧搂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别怕,我在。”
暗银丝线突然发烫,烫得两人手腕发红。苏婉低头,看见丝线正缠上两人的手,像根无形的绳,将他们往云层里拽。
“走!”萧九龄拉着她往云里冲。
风声呼啸,雷声炸响。苏婉的视线逐渐模糊,却在最后一刻,看清了萧九龄的脸——他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和现实里看她时一模一样的温柔。
“丽颖!”他喊她的本名,声音穿透雷鸣。
“林更新!”她也喊他的本名,泪水混着雨水落下。
紫光裹着两人冲上云端,苏婉仿佛又回到了片场——那个绿幕前,林更新笑着对她说:“收工了,带你去吃烤串。”
可这次,他身边没有剧组的人,没有刺眼的灯光,只有漫天雷火,和她腕间那缕泛着微光的暗银丝线。
“回家了。”他在她耳边说。
她笑了,任由雷火将自己吞没。
(五)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在一片柔软中醒来。她睁开眼,看见头顶熟悉的绿幕,听见摄影机“嗡嗡”的转动声,还有……
“丽颖!醒了?!”林更新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你可吓死我了!刚才道具组弄错了雷暴特效,那火花子差点烧到你!”
苏婉望着他,眼泪唰地流下来。她扑进他怀里,像片落叶似的捶他胸口:“你这个笨蛋!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更新紧紧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傻瓜,我怎么会让你走?那场雷暴是特效,可我……”他声音发哑,“我是真的怕再也抱不到你了。”
苏婉抬头,看见他眼里的水光。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腕间还系着那缕暗银丝线,只是颜色淡了许多。
“原来……”她轻声说,“那不是梦。”
“不是梦。”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枚银戒,“我在道具组找的,说是要给女主角的。你看,戒圈内侧刻了‘双生’——和你腕上的丝线,一个意思。”
苏婉接过戒指戴上,冰凉的银贴着皮肤,却像揣了团火。她望着他,忽然笑了:“林更新,这次换我拉着你跑。”
他愣住,随即笑出声:“好,拉着我跑。”
片场的喧嚣重新涌来,苏婉却觉得,此刻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她知道,无论穿越多少次,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身边是他,便是最好的归途。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沈府的老槐树下,那缕暗银丝线正静静躺在青石板上,泛着微弱的光。风过处,似乎还能听见遥远的、属于两个灵魂的私语:
“下次,换我先找到你。”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