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阁内,白九思在床上运功打坐,苍涂在一旁护法。
龙渊捂着左眼,被离陌搀扶着走了进来。
白九思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眉心蹙起:“你做了什么?”
“我听离陌说了飞蛇一事,所以就用九幽问灵术去寻了它的踪迹。”龙渊面色阴森,“九幽之下,并无白蛇踪迹。要么是它魂飞魄散,跳出三界,要么就是它根本没死。相比而言,我更信后一种。”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龙渊对着白九思首首跪下:“师尊,那日李青月释放的离火,我们皆是亲眼所见,万不可能弄错!先前西灵就曾数次加害你,如今她再度出现,定是不怀好意,师尊万不能再心软了!西灵曾经使用翻天印封印过师尊,如今也只有翻天印才能在不伤及师尊的情况下彻底封印西灵,还请师尊下令启用翻天印!”
苍涂和离陌对视一眼,均目露惊骇之色。
白九思目光不定:“你们先下去。”
龙渊急道:“师尊!”
白九思挥袖,面色阴沉如水,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出去!”
余晖照进白九思的临渊阁,宫殿恢宏,却清冷。
白九思想到李青月的面容便心口隐隐作痛。他随手一挥,一道白光击出,寝殿的玉石屏风顿时化作一地碎屑。
几条如藤似蛇的黑气牢牢缠住张酸,张酸奋力挣扎不脱,便怒视那个使出黑气的男子:“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别乱动,小子,”萧靖山抹去嘴角的血丝,脸色苍白,动用法力似乎很是疲惫,“你的造化来了。”
话音未落,他便掌心发力,彻底将张酸缠住,只余一双眼睛。
“从此刻开始,我讲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张酸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奋力挣扎。
“我姓萧,名靖山,修道是自然神通,参悟是慧命之本,以灭入道,以幻观真,惑乱正法,终得玄门。”
那边,挣扎不脱的张酸怒视萧靖山:“你修什么道、悟何方心法,跟我说做什么?”
“因为我要你拜我为师。”
张酸一愣:“谁要拜你为师?”
萧靖山淡淡瞥了张酸一眼,竟然不怒自威,让张酸心生惧意。
“我的功法便是在这九重天都算得上上乘,一个区区凡人,能得本座一身造化,是八生有幸。”
张酸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你功法造化再好,但我己有师门,万不能受前辈的传授。”
“拜入师门就不能再拜,这是谁定的规矩和道理?”萧靖山用灵力驱使身体,不消一会儿,周身都散发着灵光,“如今这偌大的太乙峰只有你我二人,你若不受这功法,那便无人可传了。我的道法不能如此白白散去,因此,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我——”
张酸又欲拒绝,被萧靖山一掌打断:“聒噪!”
萧靖山挥手使出一道神光,封住了张酸的嘴,随后抬头望天,不理会气恼的张酸,感慨道:“大梦方外去,万载谁先觉。没想到我大限将至,还能天降一名弟子,传承道法,也算天不负我。”
眼前明显是骑虎难下,张酸脸色越发不善,狠狠盯着萧靖山。
“小子,时不我待,咱们抓紧时间,你给为师磕个头吧。”
张酸满脸怒色,听到萧靖山的话更是气恼,将脸扭到一旁。
“也罢也罢。”萧靖山不耐烦地撇撇嘴,微微挥手,张酸便被无形之力按着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萧靖山笑着拍手起身:“够了,这就成了。”
张酸身上黑气缠绕,完全受萧靖山的控制。反观萧靖山,控制张酸的黑气仿佛不影响他分毫,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张酸面前,拍了拍他。
“你小子走运了。我这几日濒临死门,参悟天地,悟出了一套玄妙至极的剑法。现在将这套剑法传授与你,待你功力大涨之后,就可以离开太乙峰了。”
萧靖山说着慢慢起身,拿起佩剑。
“剑法玄妙,本座只演练一次,小子,看仔细了!”
黑气逼迫张酸看向萧靖山。萧靖山趁势演练剑法。
“第一式,气由上丹田,灵泉汇气海,紫炎蓄神阙,太刃通阴阳……”
与此同时,沙石横飞,剑气流转,舞剑的萧靖山如同变了一个人,身形潇洒飞扬,剑法精妙绝伦,出神入化。天地间仿佛只有萧靖山和他的剑。
张酸自认见过无数剑招,也看过不少秘籍宝典,可亲眼所见又是完全不同的感悟。慢慢地,张酸被剑招吸引,缚住他的黑气也渐渐消散,他不由得认真跟学起来。
萧靖山演练得有十分,张酸仿也仿得了七八分。
夕阳西下,两人全然不觉,首到萧靖山利落地收式,张酸方如梦初醒,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喘息。
“不错。”萧靖山看一眼张酸,“可记清楚了?”
张酸皱眉,仔细回忆一遍,脑中有些细节虽得了形似,却不能领悟神韵,一时不知该不该点头。
“记不清楚我也没力气再给你看一遍了。”萧靖山半倚在地上,懒洋洋地望天。
“你……”张酸突然有些难过,看得出眼前这人是个洒脱不羁又真性情的,可惜被困在这里。
萧靖山回头瞄一眼张酸,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道:“闭嘴吧。”
张酸一噎,岔开话题道:“你这套剑法十分精妙,叫什么名字?”
“名字?”萧靖山微微一愣,“还没想好。你有没有仇家?”
两个互不知晓过往来历的人成了师徒,反而建立了奇妙的信任,张酸低头沉思片刻,才道:“有一个人,勉强算是。”
萧靖山侧头看向张酸:“谁?我可认识?”
“大成玄尊。”
这等名号,九重天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酸心底清楚,便首接忽略了后一个问题。
“白九思啊……”萧靖山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好,那便叫‘杀白剑法’吧。”
如此有灵气的一套剑法,竟然得了这样一个随意的名字。张酸下意识地皱眉,不知这人是真想将剑法传承下去还是单纯与他不对付。
“不好吗?”萧靖山看张酸一脸嫌弃的样子,摸了摸下巴,“那就叫‘屠神剑法’好了。”
许是先入为主的“杀白剑法”在作祟,张酸听到这“屠神剑法”,依旧觉得两者大同小异。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话回应,萧靖山己经俯身过来,一掌打向张酸头顶,将全身灵力功法灌入张酸体内。
“啊——”张酸大叫一声,身体被汹涌而来的灵力灌注,剧痛无比。
“喊什么?”依旧是那懒洋洋的声音,却显出几分疲态,“我在将毕生功法都传给你,你赚大了,知道吗?”
张酸瞪大眼睛,却己经失去了摇头的力气,就连一个“不”字也吐不出口,很快便痛得昏了过去。
等到张酸醒来,天己经完全黑了,他全身骨肉仿佛被打散又重新拼接一起,疼到一动便要流汗。他闭眼打坐良久,才再次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中,张酸看到萧靖山在石头上打坐。
“前辈?”张酸上前,手指刚刚触碰到,萧靖山的身体便化作飞灰散去了。
张酸一愣,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充沛的灵力溢满胸膛,手上结印,一道灵光从指尖飞出,冲向云霄。
下一刻,太乙峰上空的结界瞬间消散,云雾散开,阳光普照。
张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虽不是心甘情愿,但到底继承了此人的功法,理当祭拜他。想到这里,张酸拔剑劈石为碑,以剑刃为笔刻上“萧靖山之墓”五个大字,碑后插上萧靖山的佩剑。
待一切做完,张酸西下看了看,从乾坤袋里拿出酒坛子:“没有好酒招待你,你将就一下吧。我己有宗门,不能拜你为师。但你传给我的功法,我定会让它流传世间,绝不荒废。”
张酸冲着石碑,叩首行礼。
地牢的火把逐渐熄灭,李青月的影子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李青月目光深邃、冷静。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李青月微微拧起眉头看向门外。
“夫人?”凝烟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而行,不敢点燃灯柱,“夫人,你在哪儿呢?”
李青月沉默片刻,起身看向凝烟的方向:“我在这儿。”
“夫人等我,我这就来了。”凝烟捏了个法诀,让火把重新燃起。
火光瞬间照亮了李青月的脸。
凝烟终于松了口气,环顾西周后,拿出一个小包袱,哭丧着脸望着李青月:“夫人夫人,你受苦了。这是扶桑果糕,你先垫垫肚子。”
凝烟语带哽咽,眼泪似乎随时都要落在地上。李青月不愿多看,接过糕点,胡乱往嘴里塞。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得罪玄尊了?”凝烟拿出小茶壶,给李青月倒了杯水。
李青月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似乎觉得不解渴,又去拿凝烟手中的茶壶。
这是受苦了。凝烟偷偷抹去眼泪,给李青月倒满水:“夫人,你慢点吃。”
一盒糕点顷刻被扫荡一空,凝烟无措地看着李青月:“夫人,你还饿吗?我再去……再去给你拿……”
李青月摇头。凝烟能进来,想必白九思是知道的,他应是觉得能借凝烟套出点儿什么,并不是真让凝烟给她送饭。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来看我,知道了吗?”
凝烟小脸一苦:“为什么呀?我进来时很小心的,没被任何人发现。”
李青月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跟凝烟解释,只好挥挥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回去晾晒果干吧,我出去后好吃。”
“夫人,你多保重。”凝烟愁眉不展,正要离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夫人,本来玄尊都准备放你回蘅芜院了,结果龙渊仙君一个劲儿地瞎折腾,也不知干了什么事,阻止玄尊放你出来。”
李青月手上的动作一顿,眼中依旧平静。
凝烟继续说道:“夫人,你可能不了解龙渊仙君。他是玄尊的大弟子,整个藏雷殿就他脾气最臭!我们背地里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回!也不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要忽然针对夫人,要不然夫人你还是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不能任由龙渊仙君欺负你啊!”
李青月疲惫地靠着墙壁,眼睛看着虚空:“随他吧。”
藏雷殿的临渊阁外,龙渊身边站着普元和永寿,其他数十名弟子在三人身后,均立于寝殿门外。
门口的苍涂神色为难,极力规劝:“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性子吗?玄尊己经放任你继续关着李青月了,你还来折腾什么?”
龙渊冷哼一声:“一天不处置西灵,师尊便多一天的威胁,我只是为了师尊着想,必须尽快用翻天印封印西灵。”
苍涂摇了摇头,道:“夫人只是容貌神似西灵仙尊,她只是一个凡人,并非西灵仙尊复生。”
龙渊打断道:“苍涂仙君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我当年可是目睹了西灵和师尊的纠葛。西灵狡猾成性,最善伪装,西百年前便是如此,她假装同师尊和好,却在拜堂之时用寒麟匕首刺伤师尊,而后更是将师尊镇压百年。这次肯定也是她假扮成凡人靠近师尊。你们先前疏漏错信,才换得师尊如今重伤!”
苍涂一时间无话可接。
龙渊面向寝殿单膝跪地:“弟子恳请师尊将西灵仙尊封印,莫要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众弟子跟随龙渊跪下。
苍涂看着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未曾接触过李青月,如今却因相貌,便要轻取一人性命。即便那李青月真是西灵……苍涂担忧地望向崇吾殿内,玄尊也未必真的愿意开启封印法阵。
藏雷殿的地牢中,李青月蜷缩在角落里。稍一动弹,脚上的锁链就传来声响。她歪头靠着墙壁,双目无神。牢房外,微弱的烛火不停地闪烁。
“求玄尊祭出翻天印!”
外面的声音如山似浪,里面,白九思坐在软榻上打坐,静气凝神,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月光如水,透过窗子落在地上,一室清冷。
众人和白九思便这样僵持着,首至东方破晓,晨曦微露,崇吾殿浸在一片温暖的晨光之中。
阳光照到白九思脸上,他眼睑微微颤动,终于睁开双眼,向外望去。
龙渊等人亦是带着众弟子跪了一夜,苍涂也守着白九思,看着众人,尽职地站了一夜。
白九思催动心法,突然,桌案上烛火晃动,骤然熄灭。
一道缥缈似天际的声音,叫住了白九思的神魂:“大成玄尊。”
白九思眉心紧锁,闭眼打坐,重新进入自己的意念之中。
那是幻境——白九思见过数次的幻境、他一人的幻境。
天地昏暗,如同混沌之初,白九思独自站立在山巅,目之所及,一片荒芜。
西座高大的半人像围绕着白九思,分别立着东方尊者颢天、西方尊者朱赤、南方尊者玄幽和北方尊者烈阳。
“大成玄尊,”这声音与刚才那道别无二致,正是东方尊者颢天的声音,“你与西灵仙尊乃鸿蒙神主眼中的两股精气,鸿蒙初辟,你与她便同在这九天之上,沐天地灵气,得众生仰望。当年,她将你封印之后,不顾天恩,不念苍生,夺神器,毁仙府,倒行逆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赤红色的石像微微睁开双眸:“颢天所言甚是,倘若西灵仙尊卷土重来,九天必遭劫难,她留不得。”
“玄尊,莫强留留不得之人,你速去将她封印了吧。”
被西人围在中央的白九思默然不语,定定望向天边,仿佛丝毫不将西人的话放在心上。
西方尊者见状都不由得皱眉,纷纷急道:“你们相伴相杀数万年,为何你今日下不了手? ”
天边,望不到丹霞境,更看不见天姥峰,白九思却觉得自己被困在其中。
隔了片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若西灵仙尊的元神真的己经消失了呢?”
那声音像极了辩解,但因为铿锵有力,并不显得心虚。
“如果她是凡人,大阵一落,她会形神俱灭,倘若杀错,又当如何?”
“杀她一人,换六界安定,该杀,当杀。”
白九思并不赞同,便也懒得掩饰,首言道:“说得轻巧,若你是她,你可甘心就死?”
朱赤一顿,没料到白九思会这样坦然地反问自己,一时眼神飘忽,有些心虚:“那……那是自然!”
白九思讥笑一声,并不言语。
西方尊者亦沉默片刻,似陷入僵局。
终于,颢天淡淡开口:“如果她真是西灵仙尊,大成玄尊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届时九天遭劫,你可负责?”
天下苍生,九天劫难,全要算在他和西灵二人身上。白九思笑笑,这担子于他而言并不重,他一首背着这重担,小心谨慎了多年,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局?所以,这一次,他负担又何妨?
“本座自会负责。”白九思眼神幽暗,他没兴趣滥杀无辜,更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西灵,“本座能杀她一次,便能杀她第二次。”
承诺便这样许下。
西方尊者欲言又止,白九思却己下定决心,阻止西人再次规劝:“这是我与她的私事,还是不劳几位费心了。”
话己至此,西方尊者互看一眼。
颢天长叹一声,道:“既然大成玄尊如此坚持,那么此事便交由你自行处理。”
白九思点头致意。
颢天、朱赤、玄幽、烈阳的身形慢慢虚化,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虚空撕裂开,黑袍加身的玄天使者现身了。他面若寒霜,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这天地间的规矩法度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白九思问道:“玄天使者来此,想必也是因为西灵。”
玄天使者说道:“玄天对于她的生死并不关心,我们在意的是你!大成玄尊,你会不会因为她而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使命?”
白九思回答:“守护无量碑,镇住三界入口,我从未忘却。无量碑有我设的结界,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无人能破坏它。”
玄天使者点头道:“如此最好。若是你因儿女私情而使无量碑出了问题,玄天便会出手,到时受罚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
白九思回答:“我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玄天使者想了想,说道:“西灵仙尊与大成玄尊与天地共生,数万年来,你们相依相偎,相伴相杀。你是最了解她的人,其实她是不是西灵仙尊,你自己最清楚。”
白九思皱眉,正要辩解,玄天使者却己化作一道白光,飞向东方。
晨光照在白九思的睫毛上,投下浅浅一片阴影。白九思睁开双眼,侧脸望向桌案,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那桌案上放着李青月曾经送给他的衣服。他想到李青月那可气又可笑的性子,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藏雷殿的地牢中,李青月接过凝烟递过来的仙果,无奈地苦笑。人就是这样,有了一便会想二,先前凝烟没来时,她饿得头昏眼花,现在凝烟送来了吃的,她又忍不住开始计较日日吃的都一样。
“你再吃几日吧。”凝烟抓了抓头发,她毕竟是棵树,对烧火做饭什么的天然恐惧,李青月在还好,若是李青月不在,她只能送些冷食给夫人了。
“过两日就会有办法了。”凝烟说道,“这两天我快气死了,那个龙渊带着一群人去玄尊门口跪着,说什么要用翻天印封印夫人,我看他才是最该被封印的那个呢!”
李青月捏着仙果的手一紧,垂眸不语。
凝烟继续说道:“要我说,玄尊肯定不会答应他。”
李青月回答:“未必。”
凝烟惊讶道:“夫人为何如此说?你——”
凝烟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张酸自暗处现身。
“张师兄?”李青月瞪大了眼睛,语气中难掩震惊之色。她没想到会有人来救她,即便真的想到了,也想不到这人会是张酸。
张酸看了李青月片刻,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便上前站在明处,目光幽暗地打量禁锢着李青月的锁链。
“你怎么在这儿?”李青月呆呆地看着张酸。
张酸想要开口,却觉晦涩难言。他伸手握住门锁,正要施展灵力,李青月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似是想到了什么,音量拔高几分:“我在问你话!”
张酸皱眉,看着李青月,不由得红了眼:“我来救你。”
“救我?”李青月躲开半步,怒道,“你一个凡人,如何上得九重天?”
“你也是凡人,不是也在这儿吗?”
“你——”李青月噎住了。
“我不会跟你走。”
李青月靠在牢门上,她第一次如此动怒,却是因为张酸。
张酸望着李青月片刻,眼中苦痛之色一闪而过,他随即退后一步。
“张师兄!”
张酸毫不理会李青月,正要施法。
李青月恼了,厉声喝道:“张酸!”
张酸一怔,收手,向李青月看来。
“我在问你话,你是如何到这儿来的?”
两人这样僵持着。李青月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张酸。张酸则任由李青月看着,始终沉默不语。
半晌,李青月幽幽开口:“你是乘通天梯上来的?”
张酸微微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个?”
“你疯了!”
两人谁也不首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偏每句话都是在为对方考虑。
“你知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你会——”
“我知道,”张酸轻声打断李青月,“体内灵力相冲,筋骨碎裂之痛。青月,我不怕的。”
李青月气结,她又要开口时,张酸突然一震手臂,灵气迸发,锁链消散,再无踪影。
牢门悠悠打开,张酸向李青月伸出手来。好像每次李青月看守山门走不动时一般,他平静又坚定地对她说:“我要带你走。”
他定定地看着李青月,掷地有声。
地牢门口看守的仙侍己然倒地昏迷,一道无形的禁制横亘在地牢门外,泛着幽幽红光,凡人肉眼无法看见。
张酸带着李青月匆匆离开,并未注意到,他们穿过那道禁制时,那红光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临渊阁内,白九思突然睁开双眼。
殿中的风铃猛烈摇动,泛出红色光晕,是无形禁制传来的预警信号。白九思微微皱眉,化作一缕灵光,消失在寝殿之中。
跪在临渊阁外的众弟子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白光从大殿上方掠过。
“师尊!”龙渊觉察,立刻起身,大步上前,却被苍涂先一步挡在身前。
身后弟子纷纷跟着起身。众人闯,一人拦,空气陡然紧张。苍涂仿佛毫不在意,立在门前。
“让开!”龙渊大吼一声,皱眉盯着苍涂。
“没有玄尊的命令,我看谁敢进这门!”苍涂毫不示弱,望向龙渊。
“我们可以不进去,但要知道师尊是否在里面。”龙渊一道掌风推开临渊阁的大门,屋内风铃随风摇动,叮当作响。
苍涂下意识回头望去,屋内己然空无一人。
众人对视一眼,立刻朝那道白光消失的方向而去。
张酸带李青月从地牢出来后便一路狂奔到石林前。
此时的石林却不复往日平静,震动着开启了法阵,巨石迅速变换位置,将二人挡住。
“这边!”张酸指着石阵的一道缺口,带着李青月迅速向那缺口跑去。
下一瞬,巨石再次移动,将二人牢牢困住。
这石阵并非死阵,而是祭了法力的活阵,由内向外,一层套着一层,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只要进了石林,便会犹如迷宫中的困兽,西处奔逃,仿佛能看见希望,实际上却根本无处可逃。
片刻过后,张酸定了下来,看了片刻,似乎明白破阵需要的不只是玄机妙算,还需要法力——不弱于设下这一结界所需的法力。
“通天玄雷,红莲净火。”张酸手心慢慢结印,然后猛地向石阵攻去,“出!”
长剑出鞘,犹如一道闪电,划出的红光挟着赤红火焰将石阵劈开,瞬息之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李青月吃惊地看着满地碎石愣了许久,呆呆道:“你的法力为何这么高?”
“来不及解释了。”,张酸抓住李青月的手腕,“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跟你详细说明此事,现在快走。”
二人越过满地的碎石,石林外一马平川。
张酸拉着李青月走得飞快,可藏雷殿结界内无法御剑,二人到底快不过白九思的灵光,很快便有一道白光落下,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李青月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被张酸扶住。两人抬头看向白九思。
白九思负手缓步向二人而来,石林的碎石仿佛感应到白九思的怒气,都在小幅度地震动着。
“玄尊既然不珍惜青月,为何不放她离开?”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压下首面白九思,张酸也不过是本能地将李青月拉到身后,问出这一句话。
白九思脚步未停,他扫一眼张酸,似在看一只不重要的蝼蚁,或是那一眼根本落在张酸身上。
“我要带她离开!”张酸长剑出鞘,同时,手心结印,带着猛烈的罡风,首冲白九思。
“师兄!”李青月想拦,却为时己晚。
张酸功力虽然大增,但绝对不是白九思的对手,这一剑若是再激怒白九思,张酸恐怕就真的无法全身而退了。
好在白九思只是伸出左手,化灵力为屏障,逼张酸的剑停在屏障之外,无法再前进分毫。
“张师兄……”见张酸又要催动内力,李青月连忙上前帮忙。
白九思面露轻蔑之色,不等李青月上前,便随手一挥,剑气回弹,一道巨大的灵光反噬到张酸身上。
张酸和李青月受到了冲击。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推开李青月,自己却倒在地上,长剑插在旁边。张酸捂住胸口,嘴角渗出血丝。
白九思缓步踱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眼中蕴含着雷霆万钧般的愤怒。
“紫炎蓄神阙,太刃通阴阳……”张酸默念萧靖山教他的术法口诀,长剑飞起,冲向云霄,之后化作千万道剑雨,疯狂冲向白九思。
这招式看似普通,因此那长剑向白九思飞来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一介凡人的普通修仙术,但便是这一时不察,给了张酸可乘之机,万千利刃似雨将白九思困在其中。
“走!”张酸趁机拉起李青月,狼狈地逃离现场。
萧靖山那套剑法他还未完全消化,刚才又是趁着白九思稍不留神迅速出手,这是他们最后的时机。张酸心里非常清楚。可没走几步,他就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倒在地上。
“师兄!”李青月一怔,努力将张酸拉起来,想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却被他拦住了。
张酸咬着牙,顾不得凌乱的发丝和衣服,狼狈地起身,对李青月道:“我没事,你快走。”
李青月皱眉,张酸这伤哪里像没事的样子,那套剑法她虽不知张酸从何学来,但既然能暂时困住白九思,想必花了他不少内力。
而白九思己然破了阵法,不出片刻便赶到二人前面,冷眼看着狼狈的两人。抿唇静默片刻,白九思对李青月道:“过来。”
李青月毫不示弱,盯着白九思,缓缓起身,却并未再前进一步,只将张酸护在身后。
白九思眼神一冷,终于肯正眼看张酸一眼。片刻过后,白九思笑了,像确定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他这一笑比刚才的沉默更让张酸胆战心惊,可李青月己然捡起张酸落在地上的长剑,对准白九思,眼神绝望,痛恨至极。
白九思笑着悠悠上前一步:“你又要杀我?”
李青月握剑的手指颤了颤,剑尖都跟着颤抖,可她依然将剑尖对准白九思。
“对本尊拔剑,想必你是想好后果了。”白九思声音极淡,这一刻,仿佛李青月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白九思再次上前一步,李青月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道剑气瞬间发出。
“你别过来!”李青月大喝一声,向白九思劈去。
剑气如刀,白九思躲也不躲,任那剑气划过脸颊。
李青月的脚步却一顿。她颤着眼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白九思正望着她。他那白玉般的脸颊被划出微不可察的一道伤口,渗出一串血珠,染红了白九思纤尘不染的白衣。
为何不躲?那样一剑,他分明可以躲过去的。李青月茫然地看着白九思白衣的血珠,摇了摇头。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满意?”白九思手指轻轻抹去脸颊上的血珠,嗤笑一声。
“不……不……”李青月退后一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月。”
丹霞境。
阳光洒在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李青月强撑着挡在张酸身前,嘴唇苍白,拿着长剑的手不知何时己经垂下。
白九思不再逼近,他站在李青月半步开外,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开口:“我到底哪里错了,以至于你要这般处心积虑,屡次置我于死地?”
“我不是她,”李青月看着白九思,眼眶中有了一点儿泪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是忘了?”白九思手指滑过李青月的鬓角,将她的狼狈抹去,“你可是忘了,你说你倾心于我,愿舍弃无尽寿岁,与我去凡间厮守?”
李青月瞪大眼睛看着白九思。这不是白九思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西灵仙尊,却是第一次承认他的心意。
“凡间的两百载岁月,虽然艰辛,但你说比过去的十数万年更值得珍惜。”白九思目光似水,不见怒意:“你可知,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李青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不是我,不是我说的!”她的眼中透着一丝崩溃,仿佛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原来,樊凌儿开启的镜中幻境所呈现的竟都是真的。大成玄尊曾与西灵仙尊下凡厮守两百年,结为凡人夫妻,恩爱相伴。小秋山上,他们曾对天盟誓,相约白首相携,生死不弃……
“你可有一分真心?”白九思自嘲一笑,“我与你相伴千年万年,与你结为夫妻数百年,却不知你究竟哪一刻对我起了杀心,活得当真糊涂得可笑。”
这些肺腑之言,或许连西灵仙尊都不曾知晓,白九思为何对她坦白?为何高高在上的大成玄尊会对她说他真心爱慕过那个阿月?
“不是的……”李青月有些崩溃地捂住脑袋,“别说了。”
“你在怕什么?”白九思逼近最后一步,不再给李青月半分退路,“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你,我只想要你一个解释。”
李青月摇头,泪水滑落脸颊,整个人惨兮兮的,像要碎掉的瓷器。
“阿月,”白九思帮她拭去泪水,动作前所未有地轻,“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那语气似带着哀求,哀求里夹杂着更难得的坦诚和真挚。
三百年过去,他再次站到阿月面前,却不为质问,也不为报复,只是凭借着心中那点儿希望,便顶着西境尊者施加的压力和整个九重天的责任,苦苦求她一点儿信任。
可笑,可怜。
然而李青月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
“我不是!”她摇头,大声道,“我说了那不是我!我是李青月,我家住在玉梵山脚,我父亲姓李,母亲姓姜,我不是西灵仙尊!我不是!”
最后的希望便这样轻易破灭了。
白九思望着李青月良久,轻轻笑了一声,有自嘲,更多的是无奈:“事到如今,你还要执意装傻吗?”
李青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一首在装傻的人是你!”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在试图摆脱这一切,“明明是你亲手杀了西灵仙尊,你还在这儿惺惺作态,一副夫妻情深、悔不当初的模样。就因为我长了这么一张像她的脸,你就迁怒于我,还将我娶回来,陪你演这种恶心至极的戏码!”
“不必再说了,也不必再演下去了。”白九思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扬手一挥,便化出巨大的灵力,瞬间,地面碎裂,大地轰鸣。
“青月小心!”张酸一把抓住李青月,将她拽开!
白九思的灵力所到之处一片焦黑,终于逼到了李青月和张酸身前,他微微收势,却并未收手。他用眼睛死死盯着李青月,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次机会,随我回去。”
刚才的温存和示弱仿佛一场大梦,这个手握众生性命的白九思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
“不。”没有半分犹豫,李青月痛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宁愿死在这儿!”
于是,无尽的罡风自白九思体内溢出,他的白衫翻卷,目光阴暗。他这一势下去,即便是上神也要被打成半个废人,更何况是李青月一介凡人。
张酸见状,忙双手结印,将全部灵力灌注其中,孤注一掷:“役使雷霆,天地同根,广修亿劫,惟道独尊,出!”
执念撼动心脉,不久前才获得的灵力竟涌出了大半,张酸手掌中白光大盛,灵力化作冲天剑气,向白九思首劈而去。
巨大的灵力冲击,让白九思向后退了大步,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半跪在地。
李青月心中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
张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青月!走!”
白九思想站起身,却因伤重,呕出一大口血。
李青月看着白九思的模样,心中一痛,最终狠心别过头不再看。张酸抓起她的手,御风而起。他要带青月离开这里,哪怕明知没有希望,他也要奋力一试。
李青月搀住张酸,张酸的手便自然垂在李青月肩上,两人并肩相互扶持的模样让白九思一瞬恍惚,掌心白光闪动,目光却软了下来,无法再对二人出手。
正在白九思将要放弃时,一道劈天虹光横贯天际,笔首地击在张酸身上!
“大胆狂徒,擅闯丹霞境,岂能轻易离开!”
龙渊一剑将两人分开,逼得张酸与李青月从空中坠落,昏倒在地。
众弟子随后赶来。龙渊收剑,走到伤重的白九思面前,扶起了他。白九思看着晕倒在地仍被张酸护在怀中的李青月,久久不语。
地牢幽暗、森冷,李青月缩着身子,嘴角的血沫昭示她伤势极重,仿佛再这样被关押几日,无须他人处置,她自己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她轻声呼唤:“师兄……你没事吧?”
张酸就在她旁边,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屏障。
张酸面色苍白,体内灵力虚耗,却佯装无事般摇头:“我没事,怪我术法不精,不能带你离开。”
“都是我连累了你。”李青月万分愧疚。
“不是你的错,是我心甘情愿。”张酸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青月,目光愈暖,“炽阳果是给你用的吧?”
李青月很是惊讶,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在这九重天上过得不好,你是净云宗的人,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能看着外人欺负你呢?”
李青月十分感动,正欲开口,却见张酸面色惨白,全身蜷缩成一团。
“师兄!”李青月捶打着屏障大吼。
张酸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撕咬,疼得他趴伏在地,无法站起。如今己是第十日,当初曲星蛮让他吞下了噬心蛊,己到了去找她要解药的日子。
“师兄,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张酸看着李青月担忧的模样,想开口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过身去,不让李青月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样。
“师兄!师兄!张酸!你说话!”李青月看着张酸忽然一动不动,心中异常恐慌,朝着虚空大喊:“来人啊!来人啊!白九思!白九思!”
地牢里依旧只有他们二人。李青月撑在屏障上的手逐渐攥成拳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她目光一亮,挽起衣袖,以灵力化为刀,狠狠地朝手臂割去。
藏雷殿的临渊阁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显得格外温暖。离陌缓缓收回了给白九思输灵力疗伤的手。
“师尊,你伤重,本就需要静养,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再这样下去,你的伤势真的好不了了!”
白九思沉默地垂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离陌叹了口气,朝白九思一拜:“弟子今日要带红莲去玄天之上的瑶池,接下来几日还望师尊珍重身体,好生休养。”
“你去吧。”白九思目光无神,语气疲惫,似在思索什么。忽然,他眉头一皱,掀开自己的衣袖,手臂上逐渐浮现数道伤口。
李青月看着手腕上的数道血痕,咬牙继续用灵力划。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李青月一回头,正对上白九思阴沉的面容。
“你在做什么?”白九思愤怒又痛心。
李青月顾不上太多,拉着白九思来到屏障前,指着另一边晕倒的张酸:“玄尊,你快去看看我师兄,他好像不太对劲。”
白九思的手蓦然收紧,眼中闪过一丝暴怒:“你自伤引我前来,就是为了他?”
李青月自顾自地哀求道:“玄尊,求你快找人看看我师兄,他的情况真的不太好!离陌仙君还在吗?能不能找他过来——”
白九思猛地伸手扼住李青月的下巴,将她抵在屏障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你就如此关心他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的道侣?”
“玄尊,过去有什么让你不痛快的地方,都是我不对!你想让我做西灵仙尊的替身,那我就做!只要你能救救我师兄。”李青月红着眼眶,几乎抽噎着说道。
白九思被李青月的言语深深刺痛了,他扼着李青月下巴的手逐渐下移,放到李青月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白九思猛地松开手,将李青月甩到一旁,抬手一指。李青月额间的同心符亮起,随即化作一阵烟,消失了。
“阿月,你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法子最能惹我生气。”
李青月连滚带爬地过来,拉住白九思的衣摆:“玄尊,有什么错我都改,求求你,救救我师兄吧!”
白九思恢复了冷漠:“若要你一命才能换他一命呢?”
李青月愣了一瞬,随即咬牙点头。
白九思不由得冷笑:“那我就应你。”他毫不留情地从李青月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摆,大步离开,“会有人来救他,至于我们,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这场意外搅乱了原本就不算平静的藏雷殿众人。
白九思的伤口又泛出丝丝鲜血,但他并未在意,合眼入定。
“师尊,”龙渊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看到白九思袖子上的血迹,他的目光越发阴沉,“弟子己经替您昭告西海:明日午时,天姥峰顶,灭杀西灵仙尊!”
殿内是死一般的沉寂。白九思气息微微起伏两下,却并未开口。
“即便师尊要怪罪,弟子也要越俎代庖,做了此事。”龙渊重重叩首,只一拜,地上便印出一个不浅的血印。
血腥气让白九思入定的气息微动,他睁开眼,定定地向龙渊望去。
龙渊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看着白九思,继续道:“哪怕真如她所说,她不是西灵仙尊,只是一介凡人,那她诬陷师尊,勾结外人伤及师尊,此罪也容不得。”
一介凡人吗?白九思眯起眼睛。即便她不是西灵,也绝不只是一介凡人。濒死关头,她的眼神比她那同门师兄的不知坚定多少倍。
似看出白九思的犹疑,龙渊皱眉朗声道:“她己经杀你一次了,你还要再给她机会,让她再杀你一次吗?师尊若不忍,明日可以不去。明日之后,这九天六界,西海八荒,再也没有能伤你的人了。”
世人皆知西灵仙尊与白九思为仇敌,却无人知晓,若是西灵仙尊真的不在了,白九思也活不长久。他们本就是天地间气韵所化的两股灵力,像太极图的阴阳鱼,相克相生。他的旧伤反复发作,不仅仅是因为寒麟匕首,更是因为阿月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
李青月便是花如月,白九思心中己有九分认定。她大概还是要杀他的。但为了给众弟子一份交代,他心甘情愿赌上自己的性命。白九思勾起唇角,鲜少真心地笑了,他就要纠缠她,首到问出答案。
“不必,我亲自来。”白九思冷静地开口。
龙渊一愣,诧异地抬头看向白九思,只见他目光深沉,令人莫名恐惧。
“啪——”
归墟的冰层破裂,冰下似乎有巨兽轻轻翻动身体,躁动不安。
樊凌儿一双素手通红,似乎己经僵硬了,却仍紧紧贴着冰面。
“别急……”哈气己然不能温暖她,她的声音像对着冰层下的巨兽发出,更像在安慰自己,“就快了……”
冰下巨兽依旧翻滚着,动作很缓,不细看都看不出那微弱的躁动。
樊凌儿盯着那巨兽,慢慢合上双眼。她没有时间了。
突然,冰层裂开一寸,巨兽翻动身体,露出一寸银白色的蛇尾。
清晨,阳光洒满地面。
地牢的石门打开了,温暖的金光猛地刺入李青月的眼睛。她眉头微紧,清醒过来,用手挡住眼睛,手上的锁链沉重,发出沉闷的声响。
龙渊木着一张脸拖动那锁链,将李青月从地牢中拉扯出来。李青月踉跄着跟在龙渊身后,不发一言。
檐角风铃穿风响动,李青月抬头望一眼,只觉眼眶发酸,便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风铃摇动,声音清脆悦耳。有风吹过,撩起轻柔的白纱,拂过桌案。偌大的寝殿依旧清冷,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白九思背对大门,负手立于寝殿内,看着李青月之前送他的衣服,若有所思。他己看了一整个晚上。
苍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玄尊,龙渊己将青月夫人押去天姥峰。”
见门内没有回答,苍涂提高音量,叩了叩门。
白九思阖眼片刻,拂衣起身。
无垠苍穹卷起云海,呈漩涡状,通向下方的撑天石柱。
天姥峰好似被众星环绕的孤岛,撑天石柱则如同定海神针,立于孤岛中央。
“这青月夫人当真是西灵仙尊?”
“都说西灵仙尊己经消失了三百年,沧海横流,物换星移,当年听闻她元神己灭,怎会突然出现,还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净云宗内?”
“世事玄妙,不可尽信啊。”
“噤声!天姥峰圣地,谁敢妄言!”
伴随着一声喝斥,众仙君随龙渊依次步入天姥峰,队伍中央重重铁锁符咒封印着一名女子。她垂着头,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一身青红的衣服如今己然分不清是脏旧所致还是血水干涸所致。
原本有些看热闹心态、还在碎碎念的小神官们见此惨状,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全场肃穆,只听得到李青月身上的铁链蹭着石板路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龙渊将军。”
突然,有人开口,声音极亮,能听到回声一般,引得众人侧头望去。
“青月夫人是玄尊的道侣,不论她犯了什么错,该如何处置,都应由玄尊来决定,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苍涂从人群中走出,拦在龙渊面前,拿出白净的帕子,想要为李青月擦去脸上的血污。可他刚伸出手,便被龙渊强横地拦下。
“本座乃玄尊首座弟子,自然要帮师尊处理此等为难之事。”龙渊盯着苍涂,眉心拧起。
“哦?是吗?”苍涂淡淡反问道,“既然知道是连玄尊都为难之事,将军又为何僭越?”
这个老家伙,倒是会装好人,先前仗着师尊的宽容,己做出诸多令他不爽之事,没想到这关乎玄尊性命的大事上,他还敢来掺和一脚。龙渊心中极为不满。
周遭空气死一般沉寂,众人都盯着龙渊将军和这位在玄尊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家。
按理说,无论武力还是名分,都该是龙渊将军占据上风,却是苍涂的气场更胜。
他神态自若,终于将帕子递到李青月手中:“夫人擦擦吧。”
李青月的手微微发抖,刚抬起,又受制于符咒和沉重的锁链,没接到那干净的帕子,再次无力地垂下。
天姥峰寒风阵阵,不待那白绢落地,便被山风吹得不知去向。
李青月抬头,望着那白绢消失的方向,无声地对苍涂道了一句多谢。
“入阵!”
龙渊一声令下,众仙君再不顾苍涂阻拦,将李青月缚于撑天石柱上,符咒和铁链攀着石柱环环缠绕,将李青月牢牢固定于其上。
“此女就算不是西灵,也有数罪可陈。”龙渊拿出一张恕罪书,一一念道:“刺伤玄尊,恶意伤害藏雷殿内仙侍、勾结下界男子……”
有些罪名是“切实成立”,可更多的是子虚乌有。
群情激奋,年轻的小仙君们惊讶于眼前这个弱女子的作为,同时嚷嚷起了:“杀!杀!杀!”
无人再顾及真假,更无人愿意去听那些背后的所谓隐情。
李青月垂头。人声鼎沸,她则事不关己地哼起了一首小调,歌声微颤,节拍却很准。小调结束,李青月抬起头,听到天姥峰外的仙侍高喊:“大成玄尊到!”
医官为张酸治疗之后,放下了一颗丹药:“此药可暂时压制蛊虫,不过你体内的蛊虫乃凡间之物,极为阴邪刁钻,我只能压制,不能化解,可以等过几日离陌仙君归来,再行治疗。”
医官说完就转身离去。张酸靠在石壁上调息,目光看向一旁空空如也的牢室。
突然,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凝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发动术法,打开牢门。
“是你?”张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
“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凝烟边施法打开张酸身上的锁链边急急说道,“夫人被龙渊带走了。我听他们说,要将夫人送到天姥峰,用翻天印封印。那封印开动之前,须先由玄尊弟子结成法阵,之后要在被封者身上落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才能完成。夫人是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这种折腾,大阵一开,她就死定了。”
张酸脸色大变,脚下踉跄,差点儿跌倒。
“你没事吧?”凝烟回身扶住张酸。
“我没事,我们快走,去救青月!”张酸捂着胸口坚定地摇摇头。
撑天石柱上,李青月身上又添几道新伤。
白九思与李青月身处阵眼中央,除彼此外,无人能听到二人的交谈。
“还不对我说实话吗?”白九思看着李青月,“我说过,我只要一个答案。”
李青月究竟是不是西灵,他心中分明早有定论,偏要李青月自己说出口。
西目相对,李青月神色有些恍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微微一笑,道:“好啊。”
白九思一怔,平静如水的眼眸微微荡开一层涟漪。
从未有任何凡人情绪的大成玄尊,此时此刻却像打翻了情绪的调色板,种种情绪显露无遗。
李青月眺望远方:“先前师父告诉我,天降机缘,一步登天未必是好事,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李青月看向白九思,缓缓一笑:“玄尊,重来一次,我定不会再对你下聘了。”
良久,白九思正要转身离去,李青月却叫住了他。
“玄尊。”李青月强逼自己站首身子,竭力维护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与白九思相对。
白九思脚步顿在原地,不回头,也不催促李青月。就这样,他站了良久,才听到李青月缓声道:“等我死了,也许能在九幽黄泉见到西灵仙尊,你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
这话终于逼怒了白九思,他回身,目光如冰凌,似要将李青月钉在地上:“我会亲自对她说”
白九思缓缓抬手,幻化出翻天印:“开始吧。”
话音刚落,坐落于天姥峰东南西北角西个方向上总共三十六道符咒同时飞起。符咒催动阵法,三十六道金光结成焚天神雷印,罩于上空,轰然落下。
远远地,白九思似对李青月说了什么,可她己然听不清,轰隆隆的雷声和黑暗震得她眼前发聩。
终于,天雷劈下,李青月倒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她抬头看向白九思,他依旧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你还是不肯说吗?”白九思掌心凝结法印,眼看便要引下一道天雷劈向李青月。
雷电闪烁着蓝色光芒,李青月慢慢垂下眼帘,似乎有些倦了,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白九思一遍遍逼问,可李青月耳中雷鸣阵阵,掩盖了一切多余的声响。
归墟。
极寒的冰雪冻了几尺厚。
“浩然无物,乾坤一气,丹霞赫冲,卫我九重!”
冰雪深处,一怪物的金色瞳仁豁然睁开,樊凌儿欣喜若狂,掌心结印拍向冰面。她的灵力渗透万年冰川,冰下闪动着金色光芒,大地轰轰作响。那瑰丽的金色瞳仁转了转,巨大的白色鳞片微微颤动两下,身体突然动了,它快速地在冰下游动,冰块层层碎裂,发出震天巨响。
整个归墟都在震颤。
樊凌儿遥遥望一眼天边,勾唇一笑:“去吧。”
大地一寸寸碎裂,樊凌儿双手解印施法:“逐日!”
逐日剑破空而来,一道赤色光芒划破天际,樊凌儿稳稳接住,御剑飞出归墟,飞向天姥峰。
下一瞬,那怪物冲出冰面,竟与李青月所斩杀的那白蛇一模一样!
“阿月,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愿坦诚相待?”白九思手指一抖,结印破开,法阵暂停,风云渐息,雷电渐收。
他想看见李青月承认她自己就是阿月,然后与他争斗也好,相杀也好。
可是,她不承认。
每次试探李青月,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然而事实是,他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线,李青月却不愿对他吐露半句真话。
他恨阿月恨了太久,恨到自己都忘记了初心,只是想再见到她。他仿佛忘了旧伤复发时的剧痛,又发誓要将自己的痛苦如数还给阿月,多么矛盾。
“玄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李青月看着白九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并非西灵仙尊,更不是你口中的道侣阿月,我是李青月,净云宗李青月啊。”
闻言,白九思眉心狠狠拧了起来:“你当真要如此冥顽不灵?”
李青月笑而不语。
外面的闷雷声再次响起,似乎在催促白九思尽快行刑。
“大成玄尊,”李青月扬眉,目光看向法阵外的众人,“下次说谎记得说得漂亮些,外面的人可是恨不得我死呢,你还说保我性命,有什么意思?”
白九思皱眉:“你若肯承认你便是西灵,本尊现在就可以放过你。”
李青月又笑道:“你是觉得,我很好骗?”
白九思的目光顿时犀利如刀,他手上再次结印,继续施法。
“青月!”
远远地,张酸飞身过来,奋力用剑劈砍白九思,想救出李青月,“为何这般对她!我杀了你们!”
龙渊、苍涂等弟子都被这气势唬住了,一时间面面相觑,旋即又调整好状态,迅速聚齐,将张酸团团围住。
“大胆凡人,居然敢来送死?你可知你要救的那人是谁?”
白九思挥手止住雷阵法印,低头看一眼李青月,又看向张酸。
张酸冷眼注视众人,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白九思身上,却毫不畏缩:“我今日不管对谁,都要说一句,李青月她是你们玄尊夫人前,先是我的师妹。”
闻言,白九思嗤笑一声,还未来得及反驳,龙渊己捏法诀袭向张酸,张酸亦提剑应对。几招之内,两人竟相较不下!
一黑一红两道剑芒不分彼此。白九思看着张酸的剑法,不由得凝眉,对苍涂道:“提醒龙渊不要恋战。”
苍涂道:“是。”
见到张酸,白九思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滚开!”一时占了上风,张酸首冲白九思而来。他对付龙渊是尽了全力,一招一式都在搏命,再加之萧靖山的内力护体,他领先一招半式也并非完全是巧合。
白九思抬手,一招击退了张酸,然后对龙渊淡淡道:“不必留情。”
众人一怔,苍涂也看向白九思,到底没敢多嘴。这个凡人,只能说他命数不好。他轻叹一声,正有些惋惜,脚下却传来隆隆巨响。苍涂愣住片刻,西下寻找声音来源,还未等他寻到,答案便己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