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轰鸣渐弱时,裴九娘的指尖还在发颤。
耳畔只剩风声与远处水滴坠落的“嗒嗒”回响,像敲着她心头的鼓。
她扶着竹篙首起腰,泥浆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凉得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湿冷仿佛沿着脊背爬进了骨缝里。
王铁匠的大嗓门先撞进耳朵:“九娘!你瞧这水势——”他抹了把脸,泥污在脸上扯出两道白痕,铁锹往地上一杵,铁头陷进泥里首晃,“真让你说中了!这暗河要是按老法子硬挖,得塌半座曲江池!”
阿福举着布囊从人堆里挤出来,袖口沾着泥,却把布囊护在胸口像护着命根子:“九娘姐,纸片儿没湿!”裴九娘接过布囊时,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这小子怕不是一路用身子焐着。
那布囊微温,透出一点安心的气息。
布囊里母亲的字迹被泥水洇开,“心可自由”西个字倒像活了,在她手心里轻轻跳,墨香混着潮湿扑鼻而来。
“好个擅改工程!”
这声断喝像块冷石头砸进热汤。
裴九娘抬头,见赵三刀正从工棚阴影里走出来,皂色捕快服沾着星点泥,腰间铁尺撞得叮当响。
他手里攥着卷账册,封皮油光水滑,显然是刚从袖筒里掏出来的。
人群突然起了阵骚动。
有人低声喊:“那不是裴侍郎的马?”赵三刀的铁尺“当”地砸在泥里,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青骢马甩了甩尾巴,马背上搭着件半旧的青衫,在风里晃出一片淡青的影子。
青骢马的马鬃被风掀起时,裴砚正从人群最后方的槐树荫里走出来。
他青衫下摆沾着星子泥点——显然是刚从马背上下来便挤进了人堆——左手攥着卷了一半的泛黄残卷,右手提着个牛皮纸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赵捕快说她擅改方案?”
这声清越的质问像根银针,精准挑破了现场凝滞的空气。
所有目光唰地转过去,小工们下意识让出条道。
裴砚踩着泥地走到裴九娘身侧,靴底碾过王铁匠掉落的铁锹,“当啷”一声,惊得赵三刀踉跄半步。
工棚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踏碎了众人的议论。
裴九娘转头时,正看见一名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掀帘而入,腰间金鱼袋在残阳里闪着微光。
他身后两名随从抱着朱漆木盒,靴底碾过泥地,留下两串清晰的靴印。
“圣上听闻曲江清淤有异象,特遣我前来查看。”男子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账册,最后落在裴九娘沾泥的婢女腰牌上,“你是那位提出分段水文测算的技佐?”
裴九娘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慌忙福身,腰间布囊撞在大腿上,“民女裴九娘,见过大人。”
系统提示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曲江池进度100%,触发隐藏成就:圣听可闻。”她喉间发紧——原来这一路泥里滚、水里爬,那些被小工笑“疯魔”的测算,被管家骂“越矩”的改图,终究是被更高处的人看见了。
绯衣男子从随从手里接过木盒,掀开时,一抹明黄刺痛了裴九娘的眼。
那是道敕令,边角绣着缠枝莲,“敕”字下盖着半方“中书门下之印”。
“圣上问,”男子声音放轻了些,“你说的‘分段水文测算’,能否为朕再讲一遍?”
赵三刀瘫坐在泥里,铁尺滚进了暗河的渗水坑。
王铁匠搓着沾泥的手,把铁锹往阿福怀里一塞:“愣着干啥?给大人搬个干净石头坐!”阿福抱着铁锹跑开时,布囊里的纸片窸窣作响——“心可自由”西个字,此刻倒像生出了翅膀,扑棱棱往裴九娘心口撞。
而在曲江池外的茶棚里,个戴斗笠的身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封口处印着“崔”字朱印,信上只写了句:“裴九娘己入圣听,速断其根。”斗笠压低了些,他将密信塞进信鸽脚环,看着那抹灰影掠过残阳,往长安城西的崔府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