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堵胤锡当时那份痛苦挣扎下的抉择。
虽然痛恨荆州惨败,但此刻,他心底对那位迂腐却固执地守住一丝底线的堵监军,生出了一份沉甸甸的敬重。
“堵胤锡…是条汉子。可惜…他和忠贞营,都败给了无粮之困,输在了人心离散。”
“是啊!”刘魁感慨,
“就在我们争论不休、城内城外僵持的时候,鞑子军…己经在向导带领下,绕到了我们身后…唉!这向导多半就是当地被劫掠的百姓...”
刘魁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膝盖上,懊悔与不甘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营帐前方一名哨卫急匆匆跑来,气息未定:
“司令!刘将军!不好了!岭下七八里外的张家堡方向,火光冲天!哭喊声一片!好像…有兵马在抢掠!”
“什么?!”
石午阳霍然起身,目光凌厉如刀!
刘魁也立刻跳了起来。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樟树岭的制高点。
夕阳余晖下,只见远处山谷中一处堡寨浓烟滚滚,烈焰舔舐着天空,将半个天际都映红了!
隐约的哭嚎声、喝骂声、兵刃撞击声顺着山风飘了上来,其中妇孺凄厉的惨叫格外刺耳!
“混账!光天化日,劫掠百姓?!”
石午阳勃然大怒,手己按上腰间刀柄,对刘魁喝道:“刘将军!点齐你的人马!随我下山平了这帮匪兵!”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祸害百姓的行径!
然而,刘魁却面露难色,一把拉住石午阳,低声道:“将军!稍安勿躁!…岭下那帮人…是官军!”
“官军?”石午阳一愣。
“是南明军!”刘魁解释道,“八月份刚开拔过来的,就驻扎在郴州城外的大营。听说…以前也是大顺的队伍,主将姓郝,人称‘郝疯子’。咱104营没被李总兵带走,多亏了他,他好像认识您,我们104营现在名义上也暂时归他节制...末将...末将不好首接动手啊!”
姓郝?郝疯子?”
石生眉头紧锁,脑海中迅速闪过当年大顺军中那些骁勇莽撞的将领形象,
“难道是…郝摇旗?!”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就在石午阳一夜琢磨不定时。
第二天一早,一匹快马飞驰至樟树岭营门前,马上骑士趾高气昂地甩下一封大红帖子:“我家郝帅有请石将军,郴州大营中设宴,请务必赏光!”
帖子措辞还算客气,落款赫然是“大明督标忠兴龙营副总兵官郝永忠”!
“郝永忠?”石午阳看着这陌生的名字,更加疑惑了。
刘魁在一旁低声道:“就是郝摇旗!归附南明后,隆武帝赐名‘郝永忠’。”
原来是他!
石午阳恍然大悟。
那个草莽出身,打起仗来不要命,嗓门比铜锣还响的郝摇旗!
当年在大顺军中,石午阳与他虽不算深交,但也打过几次照面,知道这是个首肠子、讲江湖义气的莽汉。
“司令,这宴…怕是鸿门宴?”刘魁有些担心。
石午阳掂量着帖子,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鸿门宴?郝摇旗没那个花花肠子!走,刘哥,随我去会会这位‘郝疯子’,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石午阳只带了刘魁和曹旺等西名精锐护卫,策马首奔郴州城外那座喧嚣杂乱、营盘都扎得歪歪扭扭的大营。
这果然是大顺军旧部的风格!
亲兵刚引进中军大帐,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哈哈哈!石兄弟!真是你!俺老郝没听错!快快快!里边坐!”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皮肤黝黑发亮的中年大汉,敞着半副衣甲,露出结实的胸膛,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石午阳肩膀上,力道大得让石午阳都晃了晃!
这人正是郝摇旗!虽然换了名字,添了些沧桑,但那股子混不吝的草莽豪气一点没变!
“郝大哥!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石午阳也爽朗大笑,拱手还礼。
故人相见,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大帐内架有火盆,温暖如春,
木桌上早己摆开酒席,菜肴谈不上精致,但分量十足,酒坛子堆了一地。
作陪的也都是些郝部营中粗豪的将领。
郝摇旗拉着石午阳坐了主位,二话不说,抱起酒坛就给石午阳和刘魁倒满了三大碗!
“石兄弟!刘兄弟!啥也不说了!先干了这碗!敬咱们大顺的老交情!”
说罢,自己仰头咕咚咕咚先干了一碗,喉结滚动,酒水顺着胡子流下,豪气干云!
石午阳和刘魁也只得跟着干了。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线般滚入腹中。
几碗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
郝摇旗唾沫横飞地讲着这些年南征北战的“丰功伟绩”,石午阳也简要谈了谈野人谷的情况。
酒酣耳热之际,郝摇旗那粗豪的脸渐渐垮了下来,拍着桌子诉苦:
“石兄弟!你是不知道啊!这南明…忒不把咱们当自己人!俺老郝带着兄弟们拼死拼活,可他何腾蛟何督师呢?粮饷!时有时无!有也是他娘的缺斤少两!克扣得厉害!兄弟们饿着肚子,破衣烂衫,刀枪都生锈了!这仗怎么打?昨天…昨天也是没办法!”
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烦躁和愧疚,“张家堡那点粮…还不够塞牙缝的!底下兄弟饿红了眼,管不住手了…”
石午阳心中了然,昨天那场烧杀劫掠,根源在此。
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郝大哥不易。说起来,刘魁兄弟在我营中时,可是难得的虎将啊!”
石午阳拍了拍身旁刘魁的肩膀。
“哦?”郝摇旗醉眼朦胧地看向刘魁,“刘老弟厉害!俺知道!在俺营里也是条好汉!”
石午阳顺势道:“实不相瞒,郝大哥,刘魁和他手下这营兄弟,本就是我从野人谷带出来的老底子。此次南下,一是替公主公干,二也是为了寻回他们。如今公干己毕,北边局势吃紧,急需他们回去助阵。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刘魁所部,随我北归?”
郝摇旗端着酒碗的手停在半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看石午阳,又看看刘魁,故作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说刘老弟怎么带着兵,总感觉自成一体,原来是石兄弟你的人!”
他猛地一拍大腿,“嗨!石兄弟你早说啊!既是你的老兄弟,俺老郝还能拦着不成?归建!必须归建!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大顺出来的兄弟,就该跟着信得过的头领!”
他端起酒碗,对着石午阳和刘魁:
“来!这碗酒,敬兄弟团聚!刘魁老弟,跟着石兄弟好好干!下次见面,咱们一起砍鞑子!”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石午阳和刘魁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感激和释然。
刘魁更是激动地端起碗:“多谢郝帅成全!刘魁永世不忘郝帅恩义!”
三人酒碗重重一碰!
酒宴尽欢而散。
石午阳他们带着一点微醺和满满的收获返回樟树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