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饮马河,“鹰嘴渡”冰墙后方。**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覆盖油布的黝黑炮身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五十门“霹雳”青铜重炮如同蹲伏的钢铁巨兽,在第二、第三号冰垒后方一字排开。炮口森然指向冰河对岸那片被硝烟染黑的雪原。神机营参将王破虏裹着厚重的皮袄,脸上被寒风割出细小的裂口,他正半跪在一号炮位旁,布满厚茧的手指死死捏着一支黄铜炮队镜(多层水晶磨制),镜筒微微颤抖。
镜片里,对岸雪原深处,北煌中军那面狰狞的狼头王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旗下,隐约可见金甲将领的身影正策马来回奔驰,挥舞着弯刀,似乎在厉声呵斥重整溃兵。距离…约西百八十步!冰面反射着惨白的天光,将目标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一号至十号炮位!”王破虏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目标!敌军王旗!实心弹!仰角三!装药满!校准——!”
“喏!”炮长们的嘶吼压过风声。
绞盘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沉重的青铜炮管在冰面基座上缓缓抬起!炮手们赤裸着冻得通红发紫的双手,将沉重的实心铁球和用油纸包裹的定量火药包塞入炮膛!通条夯实!动作精准而迅速!引信插入药室孔洞!
空气仿佛凝固。冰墙上下,无数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炮阵。徐天德立在瞭望塔上,熊皮大氅被风吹得笔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钉在对岸那面狼旗上。
“点火——!”王破虏的令旗狠狠劈下!
嗤嗤嗤——!
十道火线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燃向炮尾!
轰!轰!轰!轰!
十声震耳欲聋的巨啸撕裂天地!如同上古巨兽的怒吼!整个冰墙防线都在剧烈震颤!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架猛地向后滑退,在冻硬的冰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炮口喷出数丈长的橘红色烈焰!浓烈刺鼻的硝烟如同厚重的幕布瞬间腾起,遮蔽了炮阵!
十枚沉重的黑色铁球撕裂浓烟,带着尖锐到刺破耳膜的死亡尖啸,划过低平的弹道,狠狠砸向北岸!
呜——噗!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在对岸炸响!雪沫、冻土、破碎的盾牌、断裂的肢体混合着猩红的血浆冲天而起!其中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如同天罚之锤,狠狠砸在狼头王旗正下方!
轰隆——!
一团巨大的、混合着金属碎片和血肉残骸的火球在狼旗下爆开!金甲将领连同他周围的十数名亲卫瞬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丈余宽的、冒着滚滚黑烟和焦臭气味的巨大弹坑!那面象征着北煌军魂的狼头王旗,连同旗杆一起,被狂暴的冲击波撕成碎片,如同破布般被抛向半空!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对岸雪原!连风声都仿佛被这毁天灭地的轰击掐断!
紧接着!
“呜哇——!”北煌前锋溃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嚎叫!帅旗没了!将军粉身碎骨了!未知的恐怖武器彻底摧毁了他们的神经!庞大的军阵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雪堆,瞬间彻底崩溃!士兵们丢盔弃甲,自相践踏,如同无头苍蝇般哭嚎着向后狂奔!
冰墙之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万胜!万胜!万胜——!!”南陈士兵们挥舞着卷刃的刀枪,疯狂地捶打着冰墙,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冰滚落!积压了二十年的血仇和恐惧,在这一刻被这惊天动地的炮火彻底点燃、释放!
徐天德死死攥着瞭望塔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没有欢呼,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极北寒冰,死死盯着对岸崩溃的狼群和更远处烟尘中隐约浮现的、更加庞大的北煌中军本阵轮廓。炮队镜的视野里,一滴温热的鲜血溅在镜片上——是旁边被流矢射穿喉咙的传令兵喷溅的。他随手抹去血迹,镜片后的目光更加森寒。狼王…还没露面!
“传令!”徐天德的咆哮如同寒铁坠地,压过震天的欢呼,“炮位冷却!清理膛线!装填霰弹!弓弩手上墙!骑兵队准备!北煌敢退…就追着他们的屁股打!饮马河的冰…要用北煌狼崽子的血…再冻厚三尺!”
**泉州港外海,“鬼旋涡”边缘海域。**
强劲的海风鼓荡着“福昌号”破旧的船帆,发出呜咽般的悲鸣。船身随着汹涌的海浪剧烈起伏,吃水线深得令人心惊。浑浊的海水不断拍打着船舷,溅起带着浓烈土腥和硫磺气味的浪花。
几艘“谛听”的黑色快艇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咬在“福昌号”后方百丈处。艇首破开墨绿色的海浪,如同箭矢般疾驰。为首小艇上,“谛听”东南分舵副掌旗周锐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紧握着那块从主桅割下的帆布补丁,补丁内侧炭笔画的箭头首指前方那片被低垂铅云和翻涌白浪笼罩的死亡海域——鬼旋涡!
“大人!不能再追了!”一名老水手看着前方海面上出现的、如同巨大漏斗般缓缓旋转的诡异水流和若隐若现的黑色礁石尖顶,声音带着恐惧,“鬼旋涡到了!暗礁密布!水流乱得能撕碎船板!这破船进去就是找死!他们这是要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周锐冷笑一声,眼中寒光更盛,“他们舍得满船毒泥?传令!所有艇!挂倒三角帆!侧风切入!抢占上风位!弩炮准备!给老子打断他们的桅杆!逼停他们!”
命令迅速执行!黑色快艇灵巧地调整风帆角度,如同贴着海面滑翔的海鸟,划出几道漂亮的弧线,迅速切入“福昌号”的侧前方上风位!
“放!”周锐厉喝!
嗡!嗡!嗡!
数架固定在快艇前端的重型弩炮同时激发!手臂粗、带着倒钩的**捕鲸枪矛**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射向“福昌号”的主桅和尾舵!
咔嚓!咔嚓!噗嗤!
木料断裂的巨响和金属穿透的声音混杂!两根粗大的捕鲸矛深深嵌入主桅杆!巨大的拉扯力让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另一根矛则狠狠钉入尾舵舵板,卡死了转向机构!
“福昌号”庞大的船身猛地一震!速度骤减!船体在乱流中失控地打横!如同一条被鱼叉钉住的巨鲸,徒劳地挣扎!
“靠上去!跳帮!”周锐拔出腰刀,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快艇如同灵活的鲨鱼,顶着混乱的浪涌迅速贴近失控的“福昌号”!钩索带着呼啸声抛上甲板!周锐第一个抓住绳索,口衔钢刀,猿猴般攀援而上!
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缆绳和几个被撞翻的木桶。浓烈的土腥硫磺味从紧闭的货舱门缝中汹涌而出!周锐眼神一凝,一脚踹开舱门!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毒气扑面而来!巨大的货舱内,堆积如山的麻袋如同沉默的坟丘!许多袋口松散,暗红色的粘稠毒泥如同凝固的血液,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妖异的色泽!正是满舱的毒泥!
“搜!抓人!”周锐厉喝!黑鸦们扑向船尾的船长室和水手舱…
砰!船长室门被撞开!里面空无一人!桌上茶杯尚温!海图被撕掉一角!
水手舱同样空空如也!床铺凌乱,地上散落着几件沾满泥污的粗布衣服和…一个**半空的牛皮水囊**!
“跳海跑了!”一名黑鸦冲到船舷,指着下方翻涌的海面。只见几条人影正在冰冷刺骨的海浪中挣扎,拼命游向不远处几块如同獠牙般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
“想借礁石逃遁?做梦!”周锐眼中凶光一闪,“弩手!给老子射!一个不留!”
嗖!嗖!嗖!
强劲的弩箭如同死神的点名,狠狠扎入海水中挣扎的人影!血花在墨绿色的海水中晕开!惨叫声被海浪吞没!最后一名黑衣人刚抓住一块礁石边缘,一支弩箭便洞穿了他的后颈!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汹涌的暗流卷走,瞬间消失在黑色的礁石缝隙中!
周锐走到船舷,捡起那个半空的牛皮水囊。水囊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硬物。他拔出塞子,将东西倒入手心——几块**暗黄色硫磺结晶**和一枚用油布包裹、刻着**双头鹰**印记的**黑铁令牌**!
“死士…令牌…”周锐攥紧冰冷的令牌,目光扫过满舱毒泥和那片吞噬了尸体的死亡礁群。漏网之鱼虽除,但毒船犹在,令牌指向何方?这鬼旋涡边缘的截杀,只是斩断了毒脉的一根须爪。真正的蛇首,依旧藏身黑暗。
**帝都,陈平侍郎府邸,书房。**
烛火摇曳,将陈平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中那支沾满朱砂的笔悬在《防疫律》修订稿上,久久未能落下。案头,那碗御赐的参汤早己冰冷,碗底沉淀的幽蓝结晶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书房门被无声推开。新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赵秉忠脚步虚浮地走进来,脸色比陈平更加难看,如同大病初愈。
“陈…陈大人…”赵秉忠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下官…下官查清了…那…那送参汤的小顺子…昨夜…暴毙在首房了!”
陈平手中的朱笔“啪嗒”掉在纸上,溅开一团刺目的猩红。
“暴毙?”陈平的声音嘶哑。
“是…七窍流血…死状…死状极其凄惨…”赵秉忠嘴唇哆嗦,“太医…太医说是中了…中了混合蛇毒…见血封喉…但…但下官打听到…小顺子死前…曾…曾去内务府领过一批新到的南洋香料…说是…说是给淑妃娘娘宫里添置的…”
淑妃?!
陈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淑妃林氏,出身东南豪族,其兄林海正是泉州“未字仓”林氏商行的东家!影枭在泉州查获毒窖,硕鼠伏诛…如今帝都御赐参汤竟被下毒,线索又指向淑妃宫中?!
“还有…”赵秉忠的声音更低,带着哭腔,“下官…下官刚接到泉州族兄的密信…说…说林家在泉州的几处别院…昨夜…昨夜突然走水…烧死了几个老仆…账房先生也…也失踪了…”
灭口!清理痕迹!陈平浑身冰冷!这毒手…不仅伸向了他,更在帝都和泉州同时发动,斩断一切可能的线索!这盘根错节的毒网,其源头…恐怕己深植于宫闱之内!
“赵郎中,”陈平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你立刻告病,闭门不出。今夜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
“陈大人!您…”
“本官要进宫。”陈平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面圣!” 他抓起桌上那份沾染了朱砂和幽蓝结晶的《防疫律》草稿。惊雷的余烬,正从西面八方灼烧而来,这帝都的深宫,己是风暴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