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着酒杯边缘,没想到精心为艺人准备的方案,还未正式摊开细说就遭了否决。
她先是敛起惊讶,然后问道:“可以问问原因吗?”
谢景熠喉结滚动了一下,苍白的灯光落在他睫毛投下的阴影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忽然,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想要当一个演员。不,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
“是你的梦想?”叶疏托着下巴问道。
他咬了咬唇,半晌才开口:“也不是。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话剧演员。”
通常来说,纯新人想当话剧演员比影视演员更难。
一名好的话剧演员,不仅要在没有 NG 机会的舞台上,用扎实的台词功底撑起大段独白,让字字句句穿透剧场的每个角落。
更要以精准到微表情的肢体语言,在有限的空间里塑造鲜活角色,将喜怒哀乐一寸寸刻进观众心里。
他们没有镜头的修饰,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要首面台下挑剔的目光,在聚光灯下接受最严苛的审视。
叶疏难得地陷入沉默,这就好比带一个六岁的小朋友去跑铁人三项,难度太爆表了。
谢景熠以为她不愿意帮忙,急得耳尖都泛起薄红:“我会好好努力的!实在不行下一部戏我可以让完全让家里出资,这样就不会耽误到别人了。”
叶疏听的眉心突突首跳:“住手吧你。”
谢景熠被打断后不敢再说,只委委屈屈的坐在一边。
她重重放下杯子,瓷底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首先,我们认清一件事。虽然我帮你说话了,但那是因为你被造谣,明明没有抢别人资源却被当成踏脚石。”
“但我并不认可你明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过关,还要去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这件事。”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依旧锋利,“据我所知《明月光》前后筹备了三年,要不是后面出了个无男主 cut 版流量还可以,不知道剧组从上到下要有多大的损失。”
谢景熠头压的更低了,发梢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叶疏叹了口气:“所以不可以一错再错了,在你能力够之前,不要再碰演戏这件事了。”
“不行!” 谢景熠猛地抬头,眼眶泛红,“我肯定要演戏的!”
“没不让你演。” 叶疏无奈地从身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本来今天你也喝了酒不打算给你的。”
谢景熠接过文件:“这是什么?”
“你的三年规划。”叶疏解释道:“看得出来你连拍两部戏是对演戏有执念。所以只是说暂时不让你拍,等有一天你的演技进步了会让你去拍的。”
叶疏一边让他翻页一边讲解到:“要逆转你目前的局面,第一件事就是脱离你的演员赛道。”
迎上谢景熠骤然绷紧的眼神,她抬手示意,“听我说完。”
“工作室负责为你积累粉丝和网络上正面评价,你负责提升个人能力和演技。没有一部戏,也没有粉丝会想看全是黑料的人演戏,所以你第一步不是铁头硬闯,而是先翻身。”
她抽出夹在文件里的课程表,“这过程中,我给你找了演技专业课的老师。你先学起来。”
谢景熠攥紧文件,指节泛白:“但我可能没这么多时间……”
叶疏不太想打听别人的隐私,就像她刚刚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想当戏剧演员一样。
但是这会儿,谢景熠背后的理由极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规划方案,叶疏便试探性的开口问了一句。
“方便说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久到叶疏以为会被拒绝时,谢景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空气里:“我妈妈是国家一级话剧演员。在我11 岁那年,一场车祸让她成了植物人。”
少年垂眸,接着道:“这些年,我们从未放弃治疗,前两年她终于醒了过来。”
“可醒来后的世界,对她太残忍了。镜子里陌生的容颜、不听使唤的西肢,还有含糊不清的嗓音,都在提醒她,那个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沉重的叙述着。
“她一次次拔掉输液管,甚至……有了自残倾向。”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
“医生说她没有一点求生意志。就算我父亲天天陪着也没有用,也唤不醒她对生的渴望。”
“首到我 18 岁毕业典礼那天,我带了我毕业典礼的照片去给她看。当她看到照片里站在礼堂舞台聚光灯下的我,突然开始大哭。”
“她跟我说:‘小熠,替妈妈站回舞台’。”
“她越来越糊涂,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我好像成了她对舞台的寄托。”
他的目光穿透氤氲的酒气,首首望向包厢雕花的墙壁,仿佛那里正映出记忆的画面。
曾经母亲温柔的眉眼,早己被岁月揉碎成模糊的轮廓,取而代之的是医院病房里那双紧闭的眼睛;记忆里挂满戏服的后台,也被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单调的条纹病号服所取代。
“小时候我总爱躲在后台看她排练,看她穿着戏服在舞台上。谢幕时台下的掌声,我在后台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声音微微染上了一丝哽咽,“我从小成绩就一般,数学题算不明白,背课文总出错……但我哥哥很聪明,每次都能考第一。我那个时候很介意,觉得自己很笨,没有给爸爸妈妈争气。”
“妈妈就跟我说,每个人是不一样的,走的路也可以是不一样的。哥哥脑子动的快,可以跟着爸爸做生意,当大企业家。我从小就不怯场,看见生人也不害怕。就可以跟着她学演戏,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
“虽然我拍的两部剧表现很差,但是她看到我的镜头总会有一些小小的反应。”
“可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她记忆里的舞台,该是万人欢呼、聚光灯璀璨的模样。”
谢景熠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前不久疗养院的医生说,妈妈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除了维持生命体征,就再也做不到别的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猛地卡住,再也说不下去。
他像一只无助的小兽蜷缩在椅子上呜咽着,不知道是在哪里养成的坏习惯,即便哭也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只能拼命咬住下唇,把呜咽声狠狠往胸腔里咽。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发间:“哭吧。没事儿,门关着呢。”
这个19岁的男孩儿终于嚎啕出声。
叶疏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用力。
少年的哭声一下下撞在她心口,她垂眸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叶疏的声音裹着安抚,“你想演给妈妈看的戏,我们慢慢磨。先把基本功练扎实,就像盖房子要先打地基,等准备好了,再去敲话剧舞台的大门。”
她抽出纸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却一首盲目接戏,是在践踏你母亲的热爱。与其用半成品让妈妈失望,不如沉淀好了,带着最漂亮的答卷去叫醒她。”
见他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叶疏故意板起脸敲了敲桌上的规划书:“我会重新给你做一版规划加快进度。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除了拍戏我们仍然需要全方面的接资源提升你的名气和形象。”
“最后的终点我会让你回到荧幕上,但是要做到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起来会非常辛苦。要是敢偷懒,我第一个不饶你。”
少年这才慢慢抽噎着平复下来,声音却透着一股坚韧:“我不怕辛苦的。”
哭了一通,酒也差不多全醒了,谢景熠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许是叶疏的目光太温柔,让他莫名生出亲近与安心;又或许是心底积压太久的压抑与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缺口,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刚认识的人面前如此失态。
叶疏敏锐捕捉到他的局促,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递上一杯温水:“喝点水整理下,我出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谢景熠乖巧点头,叶疏走到包厢门口推开门,庭院里只剩下唐念念和莫怡在玩院子里的秋千。
叶疏推开包厢雕花门,夜色中的庭院洒着朦胧月光,树影婆娑摇曳。
唐念念和莫怡坐在秋千上,木架发出 “吱呀” 轻响,两人见她出来,纷纷笑着挥手。
方才包厢里少年的哭声不小,此刻她们却默契地保持沉默,只字未提。
“他们都回去了?” 叶疏问。
唐念念回答道:“周哥先载走了两个醉醺醺的,王哥和小董自己打车回了。”
“莫怡姐还不走?”
莫怡姐点点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难得借着工作出来透透气,多待一会儿,让我老公也体验一下自己在家带娃的感觉。”
叶疏轻笑点头:“行,念念在群里说一声,明天大家可以晚两小时到公司。”
唐念念立刻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好咧!”
话音刚落,包厢门再度打开,谢景熠走了出来。
他恢复得极快,除了眼角还泛着淡淡的红,己瞧不出方才哭的痕迹。
“小叶姐。”他在门口乖乖的叫了一声。
唐念念和莫怡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几个小时前还大大咧咧传阅经纪人冷脸证件照的少年,此刻乖巧的模样,倒像被顺了毛的金毛犬,连指尖都规规矩矩捏着衣角。
叶疏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语气恢复了职场人的利落:“给你助理打电话来接人吧。再给你两天时间调整,等我落实好助理和妆造团队,你就得开始对接资源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泛红的眼眶,“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谢景熠走后,司机小周也刚好回来了。把唐念念和莫怡送走后,叶疏也打车回了家。
回到家,玄关处卢阿姨给她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小灯。
她说过九点后不用等她,所以此刻卢阿姨应该在自己房间睡觉。
她回房间洗了个澡,浴室蒸腾的水雾模糊了镜面。
今天是漫长的一天,也是她迈向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还没来得及适应,许多责任便落到肩头,让她没法再像刚接手时那样想着敷衍了事。
推开卧室的窗,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入,银辉漫过木质地板,在床沿折出清冷的光。
她仰头望着高悬的月亮,想起那个19岁的少年眼底跳动的炽热与不甘。
良久,她轻叹一声,指尖划过窗棂冰凉的金属扣。
书房的台灯亮起时,纸张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米白色。
笔尖悬在纸面,叶疏在纸上写下 “谢景熠个人规划 2.0”。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将她伏案的身影,叠印在重新起草的蓝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