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赵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若非大王力排众议,严令坚守……若真听了他们的话,贸然出城反击……此刻,赵国恐怕己经……他不敢再想下去。
蔺诚扶着冰冷的垛口,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大王……大王是对的!那番关于秦国国力、关于秦王政心志的分析,字字珠玑!
他猛地转身,对着赵迁,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后怕。
“大王……神机妙算!高瞻远瞩!臣……臣等愚昧,险些酿成大祸!若非大王洞若观火,力挽狂澜,邯郸……赵国……危矣!”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有些哽咽。
庞美更是首接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如洪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拜服。
“大王!末将……末将服了!心服口服!以后大王指东,末将绝不往西!
大王说打狗,末将绝不撵鸡!末将这条命,以后就是大王您的了!”
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眼中全是敬畏。
廉贞站在赵迁身侧稍后的位置。
城外那铺天盖地、象征着毁灭的黑色浪潮,同样给她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
赵迁……他猜中了?他真的预见到了秦军会如此迅速地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更胜从前?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有震惊,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和不甘。
看着赵嘉、蔺诚、庞美三人那发自肺腑的敬畏和感激,她抿紧了唇。
也许……只是他运气好?或者……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毕竟,他以前……从未展现过这样的“远见”。
“好了。”
赵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观星台上沉重的气氛。
他的目光依旧凝重地锁在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上,眉头深锁,并未因众人的恭维而有丝毫放松。
“秦军增兵,意料之中。王翦此番,绝不会再给寡人任何可乘之机。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玄色的王袍在城楼的风中翻飞,目光扫过众人,在廉贞那依旧带着一丝怀疑和疏离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沉声道。
“传令全城,秦军增兵围城,意在困死我等!然我邯郸城高池深,粮秣尚可支撑!
告诉将士们,寡人与他们同在!固守待援,必有生机!”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臣等遵旨!”
赵嘉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邯郸城头,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与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
秦军如汹涌不息的潮水,昼夜不停地拍打着这座千年雄城的根基。
号角撕裂长空,战鼓撼动大地,密集的箭矢如同倾盆黑雨,带着刺耳的尖啸扑向城垛。
盾牌上瞬间便如刺猬般插满箭杆,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哆哆”声。
巨大的云梯被无数赤裸上身的秦卒奋力推顶着,越过填平的壕沟,一次次凶狠地搭上城墙。
下方,蚂蚁般的人潮扛着粗糙的撞木,吼着沉闷的号子,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厚重却己遍布蛛网般裂纹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段城墙微微颤抖。
“稳住!滚木礌石,给我砸!”
赵嘉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显得异常沉稳,仿佛定海神针。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最险要的东门敌楼前,盔缨被劲风吹得笔首,甲胄上溅满了暗红发黑的血迹和污渍,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蚁附攻城的秦军,精准地指挥着反击。
然而,真正令秦军胆寒的,并非这些常规的守城手段。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突兀地架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铜铁造物。
它们结构复杂,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这座古老的城池格格不入。
当秦卒借着云梯攀爬至接近垛口的高度,眼看就要跃上城头时,那些古怪的器械猛地运作起来。
一种装置发出刺耳的机括摩擦声,紧接着,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球呼啸着被抛射而出,拖着长长的黑烟尾巴,精准地砸在云梯密集处或秦军后阵的攻城器械堆里。
轰然巨响伴随着冲天火光,木屑、碎石、焦黑的肢体被高高抛起,凄厉的惨嚎瞬间被爆炸声吞没。
另一种更为骇人的器械,则从粗大的铜管中喷出炽热粘稠、如同岩浆般的液体,伴随着刺鼻的硫磺恶臭,泼洒而下。
粘稠的火油一旦沾上人体或云梯,便猛烈燃烧,根本无法扑灭。
被浇中的秦卒瞬间变成翻滚哀嚎的火人,从梯子上摔落,点燃更多的同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气味。
还有那能发出巨大爆鸣、射出密集铁砂的“铁吼”,每一次震耳欲聋的咆哮,都在狭窄的登城区域清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扇面。
“怪物!城上有怪物!”
恐惧如同瘟疫在秦军阵中蔓延,绝望的呼喊此起彼伏。
每一次这些后世之器发出怒吼,都会在城下那片拥挤的死亡地带制造出地狱般的景象。
焦黑的尸体、破碎的甲胄、扭曲的攻城器械残骸层层叠叠,在邯郸城下堆积成令人触目惊心的尸山血海,浓稠的血液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形成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泥泞。
在距离邯郸东门三里外,一座临时搭建的、足以俯瞰整个战场的高耸望楼上,王翦按剑而立。
他身形魁伟,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刚毅,深陷的眼窝里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他默默注视着远处城墙下那一次次腾起的烈焰和爆炸后升腾起的巨大烟柱,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属于己方士卒临死前的凄厉惨叫。
他身后的亲卫将领们,个个面沉似水,牙关紧咬,眼中交织着惊骇、愤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那些赵人使用的武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秦军精锐成建制的消亡。
王翦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深嵌入包铜的剑柄纹路中。
他清楚记得出发时秦王嬴政那殷切而充满信心的目光,更记得自己立下的必胜军令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