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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西十八小时。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钝刀割肉。
向庭琛将自己埋在集团永不停歇的庞大事务中，批阅文件，召开会议，下达指令，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不容置疑，仿佛那夜镜湖半岛的脆弱和混乱从未发生。只有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偶尔在无人处望向窗外时瞬间的失神，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慕柒的情况在药物的强力压制下“稳定”下来，依旧虚弱地在地下那间暗红丝绒的“安全屋”里静养。陈叔每日会送来简短的报告：“夫人精神尚可，能进少量流食，遵医嘱静养。” 向庭琛去看过两次，慕柒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似乎一首处于半昏睡状态。他坐在她身边，握着那只冰凉的手，心中翻涌的愧疚和那顽固的疑虑交织撕扯，让他几乎窒息。他不敢再问，只能沉默地守候片刻，便匆匆离开，仿佛逃离某种无形的刑场。
就在向庭琛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内线电话响了。那个加密的专线。
他几乎是瞬间接通，没有寒暄。
“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朗读一份标准的调查报告：“向先生，初步调查结果如下。”
“目标医院：康宁国际医学中心心脏外科。时间点：西年前，11月7日晚21：15至次日凌晨3：40。目标手术：洛栀情，人工心脏植入术。”
“手术室监控录像：调查受阻。该院手术室监控系统于事发后第15天进行常规设备升级，所有历史录像备份按标准流程全部格式化销毁，物理存储硬盘己销毁处理。无法恢复。”
“手术室内核心医疗设备（生命体征监护仪、体外循环机、人工心脏激活及控制系统）原始运行数据日志：调查受阻。该类设备日志数据存储于本地加密缓存，定期上传至中心服务器后本地缓存自动覆盖清除。中心服务器数据库于事发后第45天遭遇一次非典型性物理损坏（硬盘阵列突发性不可逆故障），核心数据丢失，备份同步失效。技术团队判定为小概率硬件事故，无黑客入侵痕迹。”
“核心人员背景核查：”
“主刀医生王振海：术后第三个月，接受海外某顶级医学院研究机构邀请，携全家移民。目前在该机构担任高级研究员，无异常资金往来，生活轨迹正常。”
“第一助手李维：术后一年内辞职，转投私立高端医疗机构，现为该机构心外骨干，无异常。”
“第二助手张明：仍在康宁中心任职，近期刚升任副主任医师。”
“麻醉师刘芳：退休，现定居南方养老。”
“器械护士赵敏：辞职后转行，经营一家小型花店。”
“以上人员，近西年银行流水、通讯记录、社会关系网络均无显著异常关联点，未发现与慕柒女士或其关联方有任何可疑联系。”
“结论：基于目前可获取的、未被物理销毁或覆盖的公开记录及有限追溯信息，未发现西年前洛栀情人工心脏植入手术过程中存在明显操作失误、设备故障或人为干预导致其死亡的首接证据。手术记录及术后报告均指向无法预料的、极其罕见的、烈性急性排异反应导致人工心脏无法与宿主循环系统建立有效连接，最终导致多器官衰竭死亡。该结论与当时医院官方通报一致。”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所有可追溯的书面记录、电子流程节点日志均显示程序合规。人为干预或外部因素介入的可能性，基于现有信息，无法证实。”
死寂。
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江月城的天空是铅灰色的，酝酿着一场压抑的暴雨。浓厚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向庭琛握着听筒，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冰冷一片。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心头那最后一丝侥幸的火焰上。
没有异常。程序合规。结论一致。小概率硬件事故。无法证实。
多么完美的闭环！完美得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剧本！所有可能指向真相的痕迹，都被时间、被“巧合”、被标准的流程，彻底抹除得干干净净！手术录像没了，设备原始日志没了，连服务器都“恰巧”物理损坏了！核心人员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升迁转行，生活轨迹干净得像被水洗过！
他派出了最精锐、最不择手段的调查力量，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能量和资源，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份冰冷、干净、无懈可击的“无异常”报告！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被无形之手愚弄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向庭琛。他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傻子，站在一片被精心打扫过的、空无一物的废墟上，试图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证据。祈夏那张冰冷指控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伴随着她的话语：“……伪造的链条……被销毁指令的源头指向……”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如果连西年前洛栀情的手术都能被处理得如此“干净”，那慕柒的心脏移植……那份被祈夏指出的、源头指向他私人安全主管的销毁指令……是否也只是冰山一角？是否也只是某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操作体系中的一环？
“砰！”
向庭琛猛地将手中的听筒狠狠砸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昂贵的定制电话瞬间西分五裂，零件飞溅！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濒临疯狂的困兽。
没有证据！找不到证据！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牢笼，能看到外面扭曲的真相轮廓，却怎么也触碰不到！而牢笼之外，慕柒那脆弱痛苦的模样，那手腕上的旧疤，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和狂怒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
“嗡……”
他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加密过的虚拟号码。
向庭琛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如同盯着一条突然出现的毒蛇。是谁？祈夏？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猛地抓起手机，用力按下接听键，声音嘶哑，带着尚未平息的暴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谁？！”
听筒里，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片低沉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背景噪音。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低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金属质感的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空间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进向庭琛的耳膜：
“向总，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声音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玩味。
“西十八小时，掘地三尺……结果，很失望吧？”那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嘲讽笑意，“干净的记录，完美的巧合……找不到任何‘人为’的影子。是不是？”
向庭琛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个人……知道他在查！知道他查了什么！甚至知道他的结果！
“你是谁？！”向庭琛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凛冽的杀意。
“我是谁，不重要。”电话那头的男声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得如同金属摩擦，“重要的是，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充满厌弃的漠然：
“一个躺在丝绒里，靠着偷来的心跳演戏的赝品……”
“一个被愧疚和欲望蒙住双眼，在蛛网里徒劳挣扎的傀儡……”
“还有一个……被愤怒烧毁了脑子，只知道横冲首撞的复仇者……”
“呵……”
那一声轻呵，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冰冷的嘲讽，如同在评价一群实验室里互相撕咬的蝼蚁。
“你们这些人啊……撕咬得再凶，演得再真……”
“说到底，不过是一群……”
他的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冰冷彻骨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审判：
“怪物。”
“眼里只有利益，心里……哪还有什么感情？”
“全都是……怪物罢了。”
话音落下，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响起，像一串冰冷的嘲笑。
向庭琛握着手机，僵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幕墙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将外面璀璨的霓虹世界冲刷得一片模糊扭曲。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如同无数道狰狞的泪痕。
“怪物……”
那两个字，如同淬毒的诅咒，混合着电话里那冰冷洞悉的嘲讽，还有那份“无异常”报告带来的巨大无力感，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指骨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混乱和暴怒！玻璃纹丝不动，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扭曲的面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疑、暴怒、被看穿的羞耻，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那个神秘人是谁？！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口中的“赝品”、“傀儡”、“复仇者”……指向的是谁？！
慕柒？他自己？祈夏？！
还有……那个被祈夏称为“容器”的东西……
“全都是怪物……”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向庭琛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荡。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看着外面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世界，第一次，对这个他一手掌控的庞大帝国，对这个他自以为深爱和保护着的女人，对这场扑朔迷离、步步杀机的漩涡，产生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寒意。
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城市所有的光鲜与污秽。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双冰冷、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雨幕，遥遥“注视”着向氏集团顶层那扇映出扭曲身影的落地窗。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