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腐朽木门被苏映雪用半截断椽死死抵住,缝隙里漏进几缕惨淡的晨光,勉强照亮角落里蛛网密布的残破神像。
她背靠着冰冷掉漆的柱子滑坐在地,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庙宇里格外清晰。
每一次吸气都拉扯着火烧火燎的喉咙,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像无数冰冷的蚂蚁,在西肢百骸里啃噬爬行。
怀里的东西硌得生疼。
左手是那个沉甸甸、刻着“血酿成,天下倾”的灰陶罐,右手是紧紧攥着的、裹着生母秦韶衣血书的布帛卷轴。
昨夜储备库的冲天火光和那一道真正劈落的天雷,仿佛还在眼前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活下来了。
暂时。
但鹤顶红的毒,并未远去。
它只是潜伏着,像一条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苏映雪艰难地抬起左手。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她看到自己小臂内侧的皮肤下,那几道原本只是硬币大小的紫黑色瘀斑,此刻己经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像丑陋的树根,蜿蜒纠缠,颜色也变得更加深黯,几乎爬到了肘弯!
皮肤紧绷发亮,轻轻一碰,就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
时间……不多了。
原主记忆里关于鹤顶红的恐怖描述清晰地浮现——十二个时辰,最多十二个时辰!
毒入心脉,神仙难救!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破烂单薄的里衣。
她必须自救!必须尽快解读血书,找到周氏致命的把柄,才有筹码换取解药!
目光死死盯住右手紧握的布帛卷轴。
深褐色的粗布,边缘浸染着干涸发黑的暗红,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尘土味。
这就是祖父用命换来的、足以让整个镇北侯府万劫不复的证据!
她强忍着眩晕和喉头的腥甜,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装着高浓度酒精的瓷瓶。
拔开塞子,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没有棉签,没有工具。
苏映雪咬紧牙关,撕下自己一片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蘸上冰凉的酒精。
然后,她屏住呼吸,用这简易的“消毒布”,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擦拭着卷轴表面厚重的灰尘和干涸的泥垢。
尘土被酒精溶解、剥离,露出了下面深褐色的布面。
布面粗糙,上面似乎有字!
她凑得更近,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
是字!
是用某种极细的硬物蘸着……血!
书写上去的字迹!
笔画扭曲,带着书写者临死前的痛苦和决绝,深深烙印在粗布纤维之中。
“承天西年冬,腊月初七。北境‘黑风隘’布防图……白银十万两……交割于‘听雨楼’……”
开篇几行字,就让苏映雪的心脏猛地一缩!
布防图!
侯府竟然敢贩卖大雍北境关隘的布防图?!
这是通敌叛国,诛九族的大罪!
她强压震惊,继续往下擦拭、辨认。
“……经手人:镇北侯府管事周洪(周氏远房侄子)……敌国三皇子亲卫拓跋野签押……”
一个个人名、一笔笔交易、一件件被出卖的军情机密,如同冰冷的毒刺,密密麻麻地呈现在这方血染的粗布之上!
触目惊心!
翻到卷轴中间,布帛似乎更厚一些。
苏映雪指尖用力捻开边缘——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张折叠得极其细小的、近乎透明的薄绢!
她小心翼翼地将薄绢展开。
绢纸薄如蝉翼,上面是另一种更娟秀、却也透着仓促和恐惧的字迹。
内容更短,却更致命!
“……事成,三皇子允诺助吾儿承袭侯爵……周氏亲笔……”
落款处,一个清晰的、用印泥摁上去的指模!
旁边,还画着一个极其简略、却特征鲜明的图案——一只歪歪扭扭的、拖着长长尾羽的鸟,鸟喙上叼着一枚铜钱!
是周氏!
是她亲笔所写的密信!
是她通敌叛国、意图谋夺爵位的铁证!
那个图案,似乎是周氏私下联络的某种标记!
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
周氏!
为了权势,竟敢出卖国门,引狼入室!
祖父的死,原主的哑,自己的毒杀……
桩桩件件,都源于这个毒妇的贪婪!
就在这时,左臂肘弯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
苏映雪闷哼一声,差点握不住卷轴。
她猛地撸起左边破烂的衣袖!
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原本只蔓延到肘弯的紫黑色毒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活力,正疯狂地向上攀爬!
颜色更深,几乎成了墨黑!
皮肤下的血管也根根暴凸出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毒纹的顶端,距离腋窝、距离心脉,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
剧痛伴随着冰冷刺骨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全身!
时间!
最多只剩下……
十八个时辰!
不,可能更短!
巨大的死亡阴影沉沉压下。
她不能死!
绝不能死在这破庙里!
她必须让周氏知道,她苏映雪还活着,她握着能将其碾碎的屠刀!
目光疯狂地在破庙里扫视。
神龛?
破蒲团?
倒塌的供桌……
忽然,一阵轻微的“咕咕”声从破庙角落的房梁上传来。
苏映雪猛地抬头。
一只灰扑扑的野鸽,正缩在布满蛛网的梁木一角,警惕地歪头看着她。
机会!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形!
她放下卷轴和陶罐,强忍着剧痛和麻痹,手脚并用地爬到倒塌的供桌旁。
桌腿断裂处,露出参差不齐的木茬。
她捡起一块相对尖锐的木片,又撕下更大一片里衣的下摆。
没有笔。
只有血!
苏映雪没有丝毫犹豫,用木片尖锐的边缘,狠狠划向自己右手的食指指腹!
“嘶……”钻心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忍着痛,用染血的指尖,在那片白色的里衣布片上,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写下九个狰狞的血字:
周氏通敌血证在我手!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威胁。
写罢,她迅速将血布片卷起,用一根从破蒲团里扯出来的麻线紧紧捆好。
然后,她抬头,死死盯住梁上那只野鸽。
野鸽似乎被她的目光惊扰,不安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苏映雪艰难地挪到墙角,抓起一把散落的、不知名的草籽和几粒发霉的谷粒。
她将这点可怜的食物摊在手心,忍着剧痛,慢慢抬起手臂,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平和。
野鸽警惕地看着她,小脑袋歪了歪,似乎在评估风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映雪的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饥饿的本能似乎战胜了恐惧。
野鸽犹豫着,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上,试探着啄食她脚边的几粒草籽。
苏映雪屏住呼吸,将手心里的食物轻轻抛洒出去,落点离野鸽更近一些。
野鸽又往前跳了几步,终于开始快速啄食起来。
就是现在!
苏映雪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动作快如闪电!
那只野鸽受惊,扑棱着翅膀就要飞起,但苏映雪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己经精准地抓住了它的脚踝!
“咕咕咕!”野鸽剧烈地挣扎着,翅膀拍打在她的脸上。
苏映雪死死抓住,不顾鸽爪的抓挠,迅速将捆好的血布条,牢牢地系在了野鸽相对粗壮的那只脚踝上!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松开手。
野鸽惊恐地尖叫着,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地朝着破庙屋顶一个透光的破洞冲去!
瞬间便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成了!
苏映雪脱力般瘫倒在地,靠着冰冷的柱子,大口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抬头望着野鸽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
周氏,这份“大礼”,你好好接着!
她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的左臂。
那墨黑色的毒纹,如同狰狞的魔爪,又向上蔓延了一小截!
距离腋窝,只剩下不到三寸的距离!
皮肤紧绷得仿佛随时会裂开,针扎般的刺痛和冰冷的麻痹感,正一点点地蚕食着她的意志。
冷汗浸透了后背,与破庙的阴冷混合,带来刺骨的寒意。
怀里的陶罐紧贴着胸口,冰冷粗糙。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铁锈混合着某种奇异果香的气味,透过罐口的泥封缝隙,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苏映雪猛地低头,看向那灰扑扑的罐子。
这罐子里的东西……
或许……
是唯一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