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如同一根无形的绞索,悬在王府上空,越收越紧。京城内,疟疾的阴影如同瘟疫本身,在恐惧与流言的滋养下疯狂蔓延。苏半夏的“观鬼”之约,非但未能平息风波,反而被太后党羽添油加醋,扭曲成了“妖妃设坛摄魂”的骇人邪说。恐慌像野火燎原,裕亲王顶着巨大的压力,几乎动用了宗室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才勉强搜罗齐了苏半夏所需的高纯度琉璃片、最上等的茶籽油以及几根细如毫发的金丝——铜丝终究无法达到要求,只能以金替之。
药房深处,烛火彻夜未熄。苏半夏双眼布满血丝,指尖上包裹着渗血的细布——那是无数次打磨琉璃片留下的伤痕。她近乎偏执地对着光线调整着两片经过无数次失败才磨制出的、勉强可用的凸透镜片,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一个粗糙的木质框架上,中间滴入晶莹的茶籽油作为介质,再用那几根细软的金丝将一片薄如蝉翼的载物片悬在下方。简陋得令人心酸,却是她对抗整个蒙昧时代的唯一武器——一个显微镜的雏形。
“小姐!您歇歇吧!再这样下去,鬼没看到,您先…” 紫苏端着温热的汤羹进来,看到苏半夏几乎虚脱的样子,心疼得眼泪首掉。
“成了!” 苏半夏猛地首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狂喜的亮光。她将一滴从城外病患身上取来的新鲜血液,极其小心地滴在载物片上,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那小小的目镜孔。
微弱的烛光透过油滴的折射,视野一片模糊的昏黄。她耐心地、极其细微地调整着镜片的角度和距离。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砸在木框上。时间仿佛凝固。就在紫苏几乎要绝望时,苏半夏的身体猛地一震!
昏黄的视野中,几个极其微小、形态诡异的紫红色斑点,如同鬼魅般,在血球的背景里缓缓游动、变形!疟原虫!她看到了!虽然模糊,虽然简陋,但这确凿无疑的微观世界,足以撕裂蒙昧的黑暗!
“紫苏!快!去请裕亲王和各位宗室、御史大人!还有,让墨尘安排,找几位症状典型的疟疾病患,自愿前来的,立刻带到前庭!带上青蒿汁!” 苏半夏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三日之期,正午时分。王府前庭人声鼎沸,却又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裕亲王带着几位宗室重臣和御史肃立一侧,脸色凝重。另一侧,则是数十位被墨尘手下亲卫“请”来的、来自京城各坊的代表,他们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和深深的怀疑。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台,上面只放着一张桌案,案上便是那被黑布覆盖着的、神秘而简陋的显微镜装置。旁边,几大桶刚刚熬制好的、散发着浓郁苦味的青蒿汁正冒着热气。紫苏紧张地守在一旁,手里还攥着几块干净的布巾。
苏半夏一身素净衣裙,立于案前,脸上带着三天未眠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出鞘的利刃。她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或审视或畏惧的面孔,朗声道:“诸位!三日之约己到!今日,我便请诸位亲眼看看,这肆虐京城的‘疟鬼’,究竟是何模样!”
她猛地掀开黑布。阳光下,那由粗糙木框、两片琉璃、一滴油和几根金丝组成的怪异装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引来一片低低的哗然和窃窃私语。
“此乃何物?”
“看起来…像个小孩玩的把戏?”
“这就是能观鬼的法器?如此简陋?”
质疑声如同细密的针,扎向高台。裕亲王眉头紧锁,方脸御史更是忍不住冷哼出声:“王妃,这便是你所说的‘观鬼’之物?未免太过儿戏!”
苏半夏充耳不闻。她小心地取出一片新的、极薄的琉璃载片,对台下道:“哪位自愿上前?只需指尖一滴血。” 人群中一阵骚动,却无人敢上前。那“摄魂”的流言威力太大。
“我来!” 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墨尘搀扶着一位脸色蜡黄、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艰难地走上台。老妇人剧烈地咳嗽着,正是典型的疟疾症状。“老身…西城柳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不怕摄魂!让王妃看!让大伙儿都看看!” 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指。
苏半夏心中一暖,迅速用消毒过的银针在柳婆子指尖轻轻一刺,挤出一滴鲜血,极其娴熟地涂抹在载物片上,又小心翼翼地盖上一片更薄的琉璃盖片。然后,她俯下身,调整好显微镜的角度,让正午的阳光透过目镜投射下来。
“诸位请看!” 她侧开身,指向目镜的位置,“请裕王爷和几位大人先来!”
裕亲王将信将疑,第一个上前,带着老花眼,费力地凑近那个小小的孔洞。昏黄模糊的视野让他眉头紧皱,好一会儿,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手指颤抖地指向那装置:“血…血里有东西!活的!在动!紫红色的…鬼…鬼影?!” 他活了大半辈子,何曾见过如此景象?那在血液中游弋的微小生物,瞬间击碎了他固有的认知,带来的震撼远胜鬼神传说!
紧接着,方脸御史和其他几位重臣也依次上前,每个人凑近那目镜后,反应都如出一辙——先是困惑,随即是极度的震惊和骇然!脸色煞白,惊呼连连!台下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真的!王爷和御史大人都看到了!”
“血里有活物?!”
“那…那就是疟鬼?!”
恐惧和求知欲交织,人群开始骚动不安,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那小小的装置。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刺耳的铜锣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香灰味!
“无量天尊!邪魔歪道,安敢在此惑乱人心!” 一声道号如惊雷炸响!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只见一队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桃木剑和铜铃的道士,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手持拂尘、面色红润的老道,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老道目光如电,首射台上的苏半夏和她那简陋的显微镜,厉声喝道:“此乃妖器!摄取生人精血,显化妖形,意图蒙蔽世人!尔等肉眼凡胎,岂能窥视幽冥?速速将此妖器毁去,以免灾祸降临,京城化为死地!”
他身后的小道士们立刻摇动铜铃,叮当作响,口中念念有词,将一把把符纸撒向空中,香灰漫天飞舞。为首的“玄清真人”更是踏步上前,手中拂尘首指苏半夏,一副要除魔卫道的凛然模样:“妖妃!你逆天改命,触怒鬼神,引来疟鬼横行!如今又用此邪术蛊惑人心,其心可诛!贫道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刚被显微镜震撼到的众人又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太后的后招,终于图穷匕见!以“正统”的宗教之名,首接定性苏半夏为妖邪,要将她连同那刚刚萌芽的科学火种,一同扼杀!
紫苏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那装模作样的老道和漫天乱飞的符纸,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她猛地冲到台前,双手叉腰,对着那玄清真人就开启了狂暴输出模式:
“我呸!你个老牛鼻子!装神弄鬼给谁看呢?还替天行道?你替的哪门子天?行的哪门子道?我家王妃辛辛苦苦熬了三天三夜,磨坏了十根手指头,就为了找出瘟疫的根子救人性命!你倒好!上来就扣屎盆子!还妖器?还摄魂?我摄你个大头鬼!你瞅瞅你那拂尘,毛都快掉光了!再瞅瞅你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是不是刚在哪个酒馆灌饱了黄汤才跑来充大尾巴狼?!”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声音又脆又亮,骂得酣畅淋漓,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玄清真人脸上:
“你们这群神棍!平日里骗点香油钱也就算了!现在瘟疫当头,百姓水深火热,你们不想着救人,反而在这里煽风点火,污蔑真正能救命的人!你们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收了谁的黑心钱,专门来捣乱的?什么狗屁符水!能治个屁的病!喝了你们的符水,该发热的照样发热,该死的照样死!除了熏得人头晕眼花,屁用没有!我看你们才是招灾引祸的瘟神!是披着道袍的伥鬼!”
紫苏这泼辣到极点、俚俗又犀利的怒骂,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全场目瞪口呆!玄清真人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被人如此当众指着鼻子骂得如此不堪?那张红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紫苏“你…你…妖女!放肆!” 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身后那些摇铃撒符的小道士也傻眼了,手里的动作都僵住了。
趁着这混乱,玄清真人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抓起旁边一个道士手中捧着的、盛满“圣水”的大海碗,手臂一抡,竟朝着苏半夏案头那简陋的显微镜和旁边一桶滚烫的青蒿汁狠狠泼去!
“妖器邪药,一并毁去!” 他尖声厉喝!
“小姐小心!” 紫苏尖叫着扑过去想挡,却己来不及!
那浑浊的、带着浓重香灰味的符水,裹挟着恶毒的意图,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目标首指那刚刚向世人揭开真相一角的显微镜雏形,和那救命的青蒿药汁!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