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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平康坊，暮色如墨，沉甸甸压在福成戏班的飞檐上。云昭攥着袖中窥镜，指腹碾过镜缘云雷纹，触感比往日更硌——这三日来，耳后新显的镜纹总在夜半发烫，像有细小火焰在皮肉下游走。
“真要进去？”应望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换了身玄色常服，龟甲符藏在衣襟里，仅露半寸挂绳。风卷着戏班门口的白幡扫过他靴底，幡角并蒂莲己被雨水泡得发乌。
云昭抬头望戏台顶端的铜铃，那铃自柳如是死后便再没响过，此刻却无风自摆，铃舌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捏住。“渊主的请柬，哪有推却的道理。”她扯了扯腰间牛皮袋，里头除了除邪刃和桐油，还多了块碧玉镜——大师兄送的礼物，被磨成巴掌大的薄片，能映出三尺内的阴物。
两人推开虚掩的侧门，戏班内弥漫着胭脂混着血的甜腥气。戏台两侧柱上挂满铜镜，大小不一，镜面向内对着中央，将斑驳光影折成细碎的网。正中央那面丈高穿衣镜，镜框缠着褪色红绸，镜中映出空荡荡的戏台，角落处却晃过一抹黑影。
“地上有东西。”应望安按住云昭的肩。
青砖缝里嵌着银线，纵横织成网格，每根线末端系着半片镜箔，月光落在上头，反射出密密麻麻的光斑，在两人脚边围成一圈。镜箔边缘泛着暗红，凑近能嗅到镇魂砂混着曼陀罗的气味。
“镜锁阵，用血气催动的活阵。”云昭话音未落，戏台顶端铜铃突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发麻。西周铜镜同时亮起，涌出白雾，雾里浮出人影：春桃抱着断镜从墙里钻出，指缝朱砂簌簌掉落；柳如是吊在房梁上晃悠，水袖拖出一串血珠；谢班主的脑袋在井水里浮沉，发丝缠着银线……皆是惨死之状。
“这阵能引活物入镜！”应望安掏出龟甲，三枚铜钱落地即被镜光扭曲。左侧铜镜里的“云昭”突然举刀刺向她后心，云昭猛地侧身，刀刃擦肩钉入柱上，溅起火星。柱上铜镜碎裂，滚出半枚双鱼纹玉佩，血迹新鲜。
“动作得错开！”云昭泼桐油在窥镜上，反手掷向那面铜镜。镜面炸开的瞬间，她看见镜中闪过个穿宫装的女子，发髻金步摇垂着九颗明珠，耳垂琉璃坠与春桃尸体旁的半片一模一样。
“长乐公主。”应望安被三面铜镜围住，龟甲裂纹又多了几道，“太卜署密卷说她二十年前死于急病，葬在皇陵西侧衣冠冢。我娘说，她下葬时用了三倍量的镇魂砂。”
云昭耳后镜纹突然发烫，想起师傅手记：“镜锁龙气，需以皇族血脉为引。”地上光斑拼出的图案，竟与皇陵地形图隐隐重合。
“渊主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今日这出《衣冠冢》，专为二位备的。”
戏台中央地砖突然下陷，露出丈许见方的深坑，坑底镜箔铺成星图，中央嵌着块青铜镜，背刻“长乐”二字。镜面泛着幽光，隐约浮着蜷缩人影。
“应大人，不想看看令妹的真容？”渊主话音刚落，镜中女子缓缓抬头，面容竟与应望安有七分相似，脖颈上青紫色勒痕与李夫人死前一致。
“她是被锁魄术封在镜里的。”云昭窥镜发烫，映出青铜镜边缘血迹，“那些缠枝纹是北斗七星方位。”
应望安盯着镜中女子手腕的青痕，与春桃尺泽穴指痕如出一辙：“是掺了曼陀罗的特制镇魂砂，能让人魂魄离体却不得超生。”
“用处子血养镜，以龙气镇魄，借应氏血脉催动——这才是七魄镜的用法。”渊主黑袍人影在镜雾中晃动，“当今陛下龙体欠安，可不是因为风寒。”
“是林风眠！”应望安铜钱连成一线首指渊主，“我妹妹的死，春桃的锁魄镜，都是他安排的！”龟甲突然脆响，新裂与青铜镜裂痕重合。
渊主轻笑：“可惜太晚了。”他抬手一挥，西周铜镜转向，红光在两人脚下汇成圆，“这阵用长乐公主骨粉混曼陀罗花粉做的，你们正好做祭品。”
红光渐盛，云昭忍着镜纹灼痛掏出碧玉镜，镜面刚对上青铜镜便裂响——竟浮现出与应望安龟甲相同的裂纹。镜中闪过画面：守陵人倒在衣冠冢前，掌心镜粉混着镇魂香灰；太卜署档案室里，“长乐葬仪”卷宗燃烧，灰烬飘出半张《镜花谱》；林风眠站在炼丹炉前，拿着刻双鱼纹的药罐……
“大师兄送的礼物，是用长乐公主梳妆镜熔的。”渊主笑声嘲弄。
云昭忽然明白，这是圈套。她咬破舌尖压下灼痛，将除邪刃掷向铜镜：“用你的血抹镜！”
应望安指尖血滴在窥镜上，镜面腾起青烟，与青铜镜红光相撞。戏台铜铃疯狂作响，铜镜碎裂，碎片在空中拼出皇陵轮廓，衣冠冢前守陵人无头尸体格外清晰。
渊主甩出银线，镜箔首刺应望安后心。云昭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镜箔划破小臂，伤口冒出黑气——曼陀罗毒顺着血脉蔓延，所过之处镜纹灼痛愈烈。
“走！”应望安拽着她跃出红光，铜钱钉住渊主衣袍。冲下台时，云昭瞥见渊主摘了面具，半张脸与应望安相似，眼角有道狰狞的疤。那人正拾起青铜镜碎片，镜光映出他瞳孔里的龙纹。
夜风卷着血腥味追出戏班，云昭在小臂划十字放血，黑血落地凝成细小镜箔。应望安龟甲发烫，裂纹渗着金光：“去皇陵，林风眠在那里一定有把柄。”
云昭摸到耳后凸起的镜纹，形状竟与窥镜云雷纹一致。两人穿过小巷，身后戏班突然巨响，火光冲天，铜镜碎片在火中化为灰烬，灰烬里光点如萤，往皇陵方向飞去。
“他们在引路。”云昭窥镜震动，浮现《镜花谱》残页，新添血字：“皇陵镜棺，锁魄藏龙，应氏骨血，破镜见真。”
她攥紧窥镜，指腹碾过血字，忽然懂了师傅为何留这残页——这不是术法典籍，是打开皇室秘辛与镜师背叛真相的钥匙。
耳后镜纹又开始发烫，有什么东西顺着血脉往上爬，像要从皮肉里钻出镜子。应望安腰间龟甲震颤愈发响亮，似在与皇陵方向的某物共鸣。前路迷雾中，无数面镜子闪烁，每一面都映着不同的真相，或更深的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