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初五在书桌前坐到了凌晨三点。
窗外的雨从傍晚就开始下,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催促的暗号。他的左手边摊着物理竞赛的模拟试卷,右手边是父亲上周丢给他的《高等数学精讲》,书页边缘己经被翻得卷起毛边。
桌角的台灯是这间卧室里唯一的光源,惨白的光线映着他青白的指节。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这是母亲的要求,她每周日晚上都会检查,如果发现他的指甲长了一毫米,就会用那把银色的小剪刀,连皮带肉地剪下去。
初五盯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这双手能解出最复杂的数学题,能在钢琴键上弹出完美的肖邦夜曲,能在物理实验课上精确到0.01秒的计时——但父亲说,这还远远不够。
"初五,"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得像冰,"明天的月考,你必须拿第一。"
没有祝福,没有礼物。十七岁的生日,只是一场必须赢的考试。
初五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桌面的木纹,那里有一道很浅的划痕,是他十三岁时用圆规刻下的。一个小小的、向上的箭头。
2
第二天的考场安静得能听见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初五写完了最后一道大题,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距离交卷还有二十分钟,他的卷面己经检查了三遍。
他的余光瞥见斜前方的男生——那个总是考年级第一的学霸,正皱着眉头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初五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交卷铃响起时,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隐秘的兴奋。他知道自己这次发挥得近乎完美,每一道题都像被驯服的野兽,乖顺地臣服在他的笔下。
"初五,"班主任在走廊叫住他,眼镜后的眼睛闪着欣慰的光,"最后那道电磁学大题,全校只有你一个人做出来了。"
初五低下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谦逊的微笑。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当他走出校门,看见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时,所有的伪装都在一瞬间崩塌。
父亲来了。
3
厨房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年级第二?"父亲的手指敲打着成绩单,那声音像是首接敲在初五的太阳穴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母亲站在料理台前,背对着他们切水果。她的刀法很精准,苹果被切成完美的薄片,每一片的厚度都分毫不差。
"我花了多少钱送你进这所学校?"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可怕,"你就用这种成绩回报我?"
初五的视线落在母亲的背影上。她的肩膀绷得很紧,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伸手。"母亲突然转身,手里拿着那根不锈钢擀面杖。
初五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掌。他的掌心朝上,纹路清晰可见,生命线很长——算命的说过,这是福相。
擀面杖落下来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疼痛像电流一样顺着神经窜上来,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既然脑子不够用,手就得勤快。"母亲拽着他的手腕,粗暴地按进一团湿黏的面粉里,"今晚不揉完十斤面,别想睡觉。"
初五的手指陷进面团,那种黏腻的触感让他想起上周生物课上解剖的青蛙内脏。他的胃部一阵抽搐,但脸上依然平静。
父亲踹了他的凳子一脚。
"废物。"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初五的耳膜。
4
他盯着母亲的后颈。
她的第七节颈椎微微凸起,皮肤上有一颗很小的褐色痣。初五突然发现,自己的拇指正好能卡进那块凹陷处。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战栗。
他的手指还沾着面粉,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金鱼——它死的时候,也是这么湿漉漉地躺在他的掌心,鳃盖微弱地张合。
父亲又踹了一脚凳子。
初五的手动了。
5
母亲的脸色先是涨红,然后发紫。她的指甲深深掐进初五的手臂,但他感觉不到疼。父亲冲过来时,初五的另一只手己经掐住了他的喉结。
咔。
那声音很轻,像是掰断一根嫩树枝。
厨房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十七分。初五松开手,两具躯体像破旧的玩偶一样滑落在地。
他蹲下来,数着母亲睫毛上的血珠。一滴,两滴……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己经扩散,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刺眼的灯。
初五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比父亲的脸还要大。
血从指甲缝里滴落,在地砖上蜿蜒成一道歪斜的上升箭头。
6
雨更大了。
初五站在车库前,手里攥着父亲的奔驰钥匙。车载广播里,女主持人正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午夜路况,他跟着哼唱,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肖邦《葬礼进行曲》的节奏。
后视镜里,他左眼下有一道细小的抓痕,渗出的血珠像一颗妖异的泪痣。
在高速路口的反向车道上,初五踩下油门。
——然后,世界彻底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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