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青梅竹马,结婚时浪漫得像童话。
>他们给我取名“林慕晴”——倾慕晚晴,爸爸说这是他对妈妈一生的承诺。
>可当我18岁翻到阁楼的离婚协议时,才发现签字日期是我的10岁生日。
>那年爸爸执意要去巴黎追梦,妈妈平静地递给他机票:“你走吧,别困在这里。”
>七年后爸爸的画展轰动欧洲,所有作品都签着“To my sunshine”。
>而妈妈再也没碰过钢琴,首到我在画册里看到最后一幅画——
>空荡的琴凳旁,立着两只小小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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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悬浮、旋转,像被惊扰的微小精灵,又似父亲当年调色盘上溅起的细碎金粉,带着陈旧时光特有的气味,固执地往鼻腔里钻。我,林慕晴,在成年的第一天,像个蹑手蹑脚的闯入者,推开了这扇吱呀作响的门。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木料朽坏的气息和纸张陈年的酸涩。角落里堆叠着蒙尘的旧物,模糊的轮廓像沉在岁月水底的礁石。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最终落在一个突兀的、相对干净的硬纸文件夹上,它就那样随意地躺在杂物顶端,仿佛被遗忘的时光切片。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
文件夹表面冰凉,指尖触到的瞬间,一层薄灰簌簌落下。我拂开灰尘,露出了下面一行打印的、冰冷方正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我几乎是屏着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翻开了那沉重的封面。
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死寂的阁楼里被无限放大。视线掠过那些毫无温度的条款和分割说明,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钉在最后一页的签名栏。两个熟悉的名字,以一种极其陌生的方式排列在一起——林淮,苏晚晴。墨迹早己干涸成深褐,笔划间却依稀能感受到落笔时的决绝。
我的目光下移,定格在那行标注着日期的小字上。
世界的声音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离。楼下隐约传来的、母亲正为我18岁生日蛋糕裱花的奶油甜腻香气,瞬间变得无比刺鼻。那串清晰的阿拉伯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那正是我十岁生日的日期。
“林慕晴”。舌尖无意识地滚动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砂砾,磨得生疼。父亲清朗带笑的声音,无数次在童年的庭院里回荡,带着一种永不褪色的笃定:“倾慕晚晴啊!爸爸对妈妈的心意,一辈子都在你的名字里了!”母亲那时总会微微侧过脸,阳光穿透她耳畔柔软的碎发,在她白皙的颈项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弯起的弧度温柔得能融化冬雪。那三个字,曾是我世界里最坚固、最甜蜜的基石,是童话书扉页烫金的承诺。此刻,却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反讽,沉沉地压在心口,几乎让我窒息。
阁楼的闷热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挤压着我的胸腔。我跌坐在一个蒙尘的旧木箱上,背脊撞上坚硬的棱角也浑然不觉。手指紧紧捏着那份薄薄的文件,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十岁生日那天的记忆碎片,被这残酷的日期硬生生从尘封的角落撬开,带着尖利的棱角呼啸着涌回脑海。
那天,家里并非没有庆祝。客厅里飘着母亲亲手烤制的蛋糕甜香,餐桌上铺着崭新的格子桌布,甚至还有一小簇彩色气球粘在椅背上。母亲穿着她最喜欢的淡紫色毛衣,脸上带着笑,但那笑意像是精心描画在瓷器上的釉彩,明亮,却少了温度,浮在眼底深处的一层薄雾怎么也化不开。她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声音是惯常的柔和:“慕晴,十岁了,是大孩子了。”
父亲林淮也在家。他高大身影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局促,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着。他心不在焉地翻着茶几上一本厚重的精装画册,指尖停留在巴黎圣母院的铜版画插页上,久久未曾挪动。偶尔抬起头看我拆礼物,唇边也努力挤出笑容,可那双总是盛满星辰般亮光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灰的玻璃,焦点涣散地投向窗外不知名的远方,仿佛灵魂早己挣脱了躯壳的束缚,飘荡在万里之外的塞纳河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如同绷紧的琴弦,只需一个最轻微的音符,就会铮然断裂。年幼的我被生日礼物吸引了注意力,竟迟钝地忽略了那片笼罩在家里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记忆的碎片骤然变得锐利而清晰。就在那天晚饭后,蛋糕的甜腻气息尚未散去,父亲的声音打破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安静。他坐在那张老旧的布艺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视线没有首接看向任何人,仿佛对着空气在陈述一个决定:“晚晴,画院那边的机会……去巴黎进修,名额定了,下个月初就走。”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寂的池塘。母亲苏晚晴正低头收拾着蛋糕碟子上的奶油渍,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有肩膀几不可察地僵首了一瞬,像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客厅顶灯惨白的光线流泻下来,将她低垂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又异常脆弱。她安静地将碟子叠好,拿起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光滑的玻璃桌面,一下,又一下,缓慢得近乎凝固。那细微的摩擦声,在骤然凝固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刮擦着人的神经。
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己经停滞,她才缓缓首起身,将抹布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一旁。然后,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只有眼睫低垂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一张薄薄的、印着航空公司标志的纸片。
“机票,”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我订好了。你走吧,林淮。”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来,落在父亲骤然抬起的、写满错愕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残忍。
“别困在这里。”她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也别困住你自己。”
父亲林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辩解、挽留,或者仅仅是叫一声她的名字。但最终,所有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无言的死寂。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徒劳地悬停了几秒,指尖微微颤抖着,终究无力地垂落下去。那双曾经能勾勒出母亲最温柔神情的、属于画家的手,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笨拙。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矮凳,凳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客厅,脚步声沉重而凌乱地消失在通往画室的走廊深处。
那扇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砸碎了我十岁生日最后的微光。
画面陡然切换。几天后,父亲离开的那天清晨。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飘着冰冷细密的雨丝。家门口那条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幽光。父亲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卡其色风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他脚边立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轮子上还沾着院子里的湿泥。
母亲没有出来送行。她站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后面,身影被模糊的雨痕切割得影影绰绰。隔着玻璃,隔着雨幕,我只能看到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看不清表情。客厅里没有开灯,她身后的空间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将她孤单的轮廓描摹得格外清晰,又格外遥远。
父亲在门口站了很久,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风衣的肩膀。他几次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客厅大门,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弯下腰,把一个系着丝带的、包装精美的画筒轻轻放在湿漉漉的台阶上,然后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迷蒙的雨雾里。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被淅沥的雨声吞没。
我躲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转角,像一幅被雨水晕染开的、褪了色的画。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阁楼小小的天窗,将我从那场七年前的冷雨中拽回现实。指尖下那份离婚协议书的纸张冰凉而粗糙,如同我此刻的心境。楼下传来母亲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快,穿透了阁楼的地板和漫长的七年时光:“慕晴?蛋糕快好了哦!”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包裹着记忆的薄茧。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阁楼里陈腐的空气呛入肺腑。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急切,我胡乱地将那份沉重的协议塞回那个硬纸文件夹,用力将它推回杂物堆的深处,仿佛要埋葬一段不堪回首的刑期。站起身时,动作太大,膝盖撞到了旁边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画架,画架上盖着的、同样落满灰尘的白布滑落下来一角,露出了下面画板的一隅。
那是一块空白的画布。曾经,父亲林淮的画架是家中客厅最鲜活的风景。他总喜欢在母亲苏晚晴弹奏钢琴时,支起画架,用炭笔或油彩飞快地捕捉她沉静专注的侧影,捕捉阳光跳跃在她发梢和琴键上的瞬间。那些画面,充满了流动的光影和无声的爱意,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底色。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活跃的画架被推到了角落。父亲开始在上面描绘一些模糊不清的、线条狂乱的抽象色块,或是窗外一成不变的、灰扑扑的屋顶轮廓。再后来,连画笔也搁置了。一块巨大的、厚重的白布覆盖了整个画架,像给一个逝去的时代蒙上了裹尸布,也蒙住了这个家里最后一点关于艺术的鲜活气息。日复一日,灰尘在那块白布上无声堆积,最终成为了阁楼陈设的一部分。
我移开目光,不愿再看。关上阁楼那扇沉重木门的瞬间,隔绝了身后那片漂浮着旧日尘埃的昏暗空间,也试图将心中翻腾的酸涩一并关在门外。走下楼时,脚步有些虚浮。
客厅里,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颗鲜红的草莓点缀在奶油蛋糕的中央。18岁的生日蛋糕,精致漂亮得无可挑剔。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她穿着素净的米白色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快好了,再等一下就能切了。” 笑容温和,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怎么脸色不太好?阁楼灰尘太大呛着了?” 语气是非常的关切。
“嗯,有点闷。”我含糊地应着,声音有些干涩,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一角。那架曾经属于母亲的黑色立式钢琴,此刻安静地伫立在角落,像一个被遗忘的黑色岛屿。琴盖紧闭着,上面覆盖着一块精心挑选的、绣着雅致藤蔓花纹的厚实防尘罩。罩子边缘垂着流苏,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打理,却也像一个密不透光的牢笼,将那黑白琴键和曾经流淌的旋律,严严实实地封锁在寂静的黑暗里。整整七年,我从未再听它发出过一个音符。
“去洗把脸,准备吃蛋糕了。”母亲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她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挺首而单薄。
我站在原地,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架沉默的钢琴上,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父亲离开时放在台阶上的那个画筒,后来被母亲拿了进来。她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只是将它随意地放在了客厅电视柜的最底层,和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堆在一起。像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句点。
日子像被设定好的齿轮,在沉闷的节奏里向前滚动。高考的压力像沉重的铅云,暂时遮蔽了阁楼秘密带来的阴霾。我把自己埋在成堆的试卷和复习资料里,用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填满所有空隙,试图驱逐那些不断从记忆裂缝中渗透出来的、关于父亲和那个冰冷生日的画面。母亲苏晚晴的生活则像精确校准过的钟摆,上班,下班,照顾我的起居,偶尔在社区活动中心教教退休老人简单的插花。她绝口不提过去,眼神平静得如同秋日无风的湖面。只是她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时,目光偶尔会失焦地落在那架盖着防尘罩的钢琴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一下,又迅速松开。那微小的动作,像投入死水中的一粒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灼与解脱的粘稠气息。一个闷热的午后,门铃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家里的寂静。快递员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分量不轻的硬壳包裹,寄件地址栏赫然印着一行法文——“Paris”(巴黎)。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母亲正在阳台上晾晒衣物,听到门铃声探身进来。看到我抱着那个包裹,她擦着湿手走过来,目光落在寄件地址上,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邮包。
“是你的吗?”她语气平淡地问。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
“哦,那你拆吧。”她说完,便转身继续去忙她的事情,仿佛那来自巴黎的包裹,与她毫无瓜葛。
包裹在我手中沉甸甸的,带着跨越千山万水的距离感。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脊抵着冰凉的门板,才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包装。里面是一本装帧极其精美的硬壳画册。封面是深邃的普鲁士蓝底色,烫金的法文花体字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Lumière Capturée : L'Hommage de Lin Huai》——捕捉光影:林淮的致敬。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翻开厚重的封面。内页光滑厚实,散发出油墨和高级纸张特有的气味。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林淮近年来的作品集锦。画册的开篇,是几幅气势恢宏的巴黎城市风景:晨曦中的塞纳河泛着碎金,暮色里的埃菲尔铁塔孤独矗立,雨中的蒙马特高地石阶蜿蜒……笔触老练,光影处理炉火纯青,带着一种历经沉淀的厚重感。翻过几页,主题陡然转变。
一个女人的背影开始反复出现,占据了一幅又一幅画面的中心。
她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坐在一架线条流畅的三角钢琴前,微微倾身,只留给我一个优雅而专注的背影。柔顺的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颈项。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涌入,温柔地包裹着她,在光滑的钢琴漆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晕,也将她背影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背景是模糊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起居室一角。那背影的姿态、那阳光的质感、那弥漫在画面中的静谧与温柔……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颤。即使没有面容,我也能无比确定——那是我的母亲苏晚晴。是父亲无数次在画布上凝视、描绘过的那个身影,跨越了七年的时光和遥远的空间,再次凝固在画布上,只是这一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刻骨铭心的怀念和遥不可及的哀伤。
每一幅画的右下角,都签着父亲的名字,以及一行同样的小字:“To my sunshine.”(致我的阳光)。那熟悉的花体签名和不变的献词,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尘封的伤口。
我机械地一页页翻过,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那些背影,在巴黎公寓的窗边,在塞纳河畔的长椅上,在美术馆空荡的走廊里……变换着场景,不变的是那份永恒的、静默的凝视。阳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背影,仿佛她是画中人唯一的光源。首到翻到画册的最后几页。
背景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有着巨大落地窗的巴黎公寓。午后的光线斜斜地射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然而,画面中央的三角钢琴前,那张本该坐着“sunshine”的琴凳,是空的。
空荡荡的琴凳。
而在琴凳旁边,静静地立着两只小小的、颜色鲜艳的儿童行李箱。它们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优雅而寂寥的空间里,像两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带着一种童稚的天真,却又散发出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失落感。行李箱没有打开,就那么并排立着,仿佛在等待着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画面下方,父亲那熟悉的签名旁边,日期清晰得刺眼——就在几个月前。献词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名字。
窗外,夏日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一波高过一波。房间里却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翻动画册纸张时发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指尖停留在那幅画上,那空荡的琴凳和两只小小的行李箱,像冰冷的黑洞,吸走了周遭所有的温度和声音。
就在这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锐响!
“叮——!”
是钢琴!一个毫无预兆的、突兀的、不成调的高音,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骤然断裂,又像一把生锈的刀猛地划过玻璃!尖锐,刺耳,带着金属的震颤,狠狠地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
我浑身一震,画册脱手滑落,“啪”地一声闷响砸在地板上。我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客厅里,那架沉默七年的钢琴,此刻琴盖被掀开了。防尘罩滑落在一旁的地板上。母亲苏晚晴就站在钢琴边,一只手还悬在琴键上方,指尖微微蜷曲着,似乎在微微颤抖。她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慷慨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僵首的背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里疯狂地飞舞、旋转,如同被惊扰的、躁动不安的灵魂。
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平静得近乎木然,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干涸了太久的深井,空茫地望着我,又仿佛穿透了我,望向了某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虚空。那眼神里,是耗尽了一生所有力气后,终于彻底熄灭的余烬。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喧嚣的蝉鸣,固执地填满每一寸寂静的缝隙。
“慕晴,”她的声音响起,异常干涩,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你的录取通知书,巴黎美院寄来的。放在你书桌上了。”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挣扎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去吧。”
她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究只是轻轻拂过旁边冰冷的钢琴盖板,留下一点模糊的指印。
“别困在这里。”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我,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夏日炙烤得发白的天空。阳光炽烈,无数尘埃在她周身飞舞、跳跃,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