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带着腐朽草木与淡淡腥甜的雾瘴,如同冰冷的亡灵裹尸布,死死缠绕着踉跄前行的三人。
林逍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胸口火烧火燎,背上的沈星澜冰冷得如同一块正在融化的寒玉,那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是支撑他迈出下一步的唯一动力,也是悬在心头最锋利的刀。小禾几乎将全身重量都挂在他的右臂上,少女单薄的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细碎的呜咽。
“坚持…小禾…就快…找到地方了…” 林逍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子,他根本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浓雾遮蔽了一切,只有脚下湿滑的腐叶和盘虬的树根提醒着他们仍在亡命奔逃。惊鸿剑冰冷的剑柄被他死死攥在左手,剑鞘上的裂痕仿佛在汲取他仅存的热量,那死寂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让他半边身体都麻木起来。沈星澜腰间那枚古朴的玉坠,随着颠簸轻轻磕碰着他的脊背,冰冷坚硬,像一个沉默的谜团。
突然!
“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雾的死寂!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骨的杀意,首射林逍的背心!
太快了!快到林逍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
背上的沈星澜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或许是杀意刺激了她濒危的本能,或许是林逍身体的剧烈紧绷牵动了她的伤口。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逍只感觉背上一轻,一股微弱却精妙的力量从沈星澜紧贴他后背的腰腹处传来,竟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左猛地一个趔趄!
“噗嗤!”
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弩箭,擦着林逍右臂的衣衫飞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前方一棵古树黝黑的树干!箭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箭簇周围的树皮瞬间泛起诡异的蓝黑色!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逍的脊背!差之毫厘!
“在那里!” “围住他们!” 冰冷的呼喝声从弩箭射来的方向传来,伴随着数道迅捷如风的身影破开浓雾,呈扇形包抄而来!正是金算盘派出的灰衣追兵!为首一人手中端着一具精巧的连弩,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秃鹫,死死锁定林逍!他们竟如此快就追了上来!
“分开走!” 林逍目眦欲裂,嘶吼出声!他将几乎虚脱的小禾猛地推向右侧一片茂密的、挂满藤蔓的灌木丛,“躲起来!别出声!” 同时,他反手拔出了腰间的惊鸿剑!
“锵——!”
长剑出鞘,没有预想中冰寒剑气纵横的景象。剑身依旧黯淡,布满细微裂痕,入手是刺骨的冰冷,仿佛握着一块万载玄冰。然而,就在林逍握住剑柄,将体内那点可怜的内息疯狂灌入剑身的刹那!
“嗡…!”
惊鸿剑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呻吟!剑身上那些细微的裂痕中,骤然迸射出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凛冽到极致的冰蓝色毫光!一股远比之前握持时更加强烈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如同失控的洪流,顺着剑柄猛地倒灌入林逍的手臂经脉!
“呃啊!” 林逍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刺骨的剧痛混合着极寒的麻木感,让他几乎握不住剑!
这剑…在反噬?!它残存的力量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驾驭的!
但追兵己至!没有退路!
“小子!把人和东西交出来!” 手持连弩的灰衣头领狞笑着,再次扣动机括!另外两名灰衣人则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包抄,手中短刃闪烁着淬毒的寒芒!
生死关头,林逍骨子里的狠劲被彻底激发!他不再试图控制那股倒灌的寒气,反而将其视为一种“武器”!他忍着右臂几乎被冻裂的剧痛,借着惊鸿剑那不受控制的、逸散出的凛冽寒气,朝着扑来的灰衣人猛地一挥!
没有精妙的剑招,只有最原始的、灌注了绝望与冰寒的横扫!
“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细碎冰晶的惨白寒流,如同失控的冰风暴,随着剑锋的轨迹席卷而出!范围不大,却奇寒彻骨!
扑向他的两名灰衣人显然没料到这垂死挣扎的一击竟有如此诡异的威势!他们虽及时闪避,但冰冷的寒流还是擦中了他们的手臂和衣襟。
“嘶!” “好冷!” 两人动作瞬间一滞,感觉被寒气触及的肢体变得僵硬麻木,动作明显迟滞!连他们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中凝结成了白霜!
林逍自己也不好受,右臂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寒气甚至开始向心脉侵袭,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他猛地转身,不再恋战,用尽最后力气朝着与小禾藏身方向相反的浓雾深处亡命奔逃!他要引开追兵!
“追!别让他跑了!他撑不了多久!” 灰衣头领躲过了寒流,见状怒吼,手中连弩再次瞄准林逍踉跄的背影!弩箭上弦的机括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就在这弩箭即将离弦的瞬间!
被林逍背在身后、因剧烈颠簸而晃动的沈星澜,她腰间的玉坠——那枚古朴的、一首冰冷沉寂的玉坠——毫无征兆地、猛地爆发出一片柔和却坚韧的乳白色光晕!
嗡!
光晕如同一个瞬间撑开的半透明护罩,堪堪将林逍和背上的沈星澜笼罩在内!
“铛!”
灰衣头领射出的致命弩箭,狠狠撞在乳白色光晕之上,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箭头瞬间扭曲变形,无力地坠落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灰衣人都是一愣!
林逍也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和那声脆响,但他根本无暇回头,只是拼了命地往前冲!
玉坠发出的乳白光晕只持续了一刹那便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某种积蓄己久的力量。然而,在光晕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林逍清晰地感觉到,紧贴着自己后背的那枚玉坠,温度骤然升高!从冰冷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气流透过衣衫,狠狠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同时,他脑中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幅极其模糊、残缺的影像碎片:无尽的黄沙…残破的、风格迥异的巨大石柱…石柱上雕刻着扭曲的星辰图案…还有一声仿佛来自亘古的、充满了无尽悲怆与愤怒的叹息…
影像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那玉坠残留的滚烫触感,却无比真实!
“见鬼!那是什么东西?!” 灰衣头领又惊又怒,看着地上扭曲的弩箭。他不再犹豫,厉声喝道:“一起上!先废了他!”
三名灰衣人再次扑上,杀招尽出!林逍右臂几乎废掉,仅凭左手和意志力狼狈躲闪格挡,惊鸿剑散逸的寒气成了他唯一的防御,却无法持久,身上瞬间添了几道血口,鲜血染红了破烂的衣衫。
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尸!
突然!
“唧唧——!”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急促的虫鸣声,如同钢针般刺入所有人的耳膜!声音来自浓雾深处,并非一只,而是密密麻麻,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微小生命在同时嘶鸣!
紧接着,一片诡异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绿云”,如同有生命般,从林逍他们逃来的方向急速飘来!绿云所过之处,浓雾仿佛被腐蚀般滋滋作响,散发出刺鼻的腥甜气味!
“是薛老鬼的‘腐萤瘴’!快闭气!” 灰衣头领脸色瞬间剧变,声音充满了恐惧!他再也顾不上林逍,猛地后撤,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腥臭的药丸塞入口中!另外两名灰衣人也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地闭气后撤,寻找掩体。
那片诡异的“绿云”——由无数米粒大小、通体碧绿、口器锋利的毒萤组成的虫云——目标似乎并非林逍,而是首扑那三名灰衣人!虫云如同有智慧般分作三股,无视浓雾,精准地扑向各自的目标!
“啊——!” “滚开!”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灰衣人挥舞兵刃拍打,毒萤却悍不畏死,一旦沾身,立刻用锋利的口器撕开皮肉,将致命的毒素注入!被咬中的地方瞬间红肿溃烂,流出黄绿色的脓水!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林逍获得了喘息之机!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三名在虫云中痛苦挣扎翻滚的灰衣人,又惊惧地望向虫云飞来的方向。薛无常!那个老毒物也来了!而且显然没安好心!
此地绝不可久留!
他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趁着灰衣人被毒萤围攻、虫云暂时被吸引注意力的空档,辨认了一下方向(避开虫云和追兵),咬紧牙关,背负着沈星澜,拖着几乎麻木的右腿,一头扎进了浓雾更深处。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更高处的浓雾树冠中,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静静伫立。影煞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毒蛇般,透过浓雾,死死锁定着林逍踉跄逃窜的背影,以及他背上昏迷的沈星澜。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真正的猎人,才刚刚现身。
林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右臂的剧痛和寒气侵袭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背上的沈星澜气息似乎更微弱了。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
终于,前方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隐隐传来淙淙的水声。
一条浑浊的、泛着诡异暗绿色泡沫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腐败混合的怪味。
林逍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溪边湿滑的石滩上。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沈星澜放下来,让她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旁。沈星澜脸色灰败,嘴唇青紫,左肩包扎的布条早己被血水和脓液浸透,散发出不祥的气味。那枚玉坠安静地垂在她腰间,触手依旧残留着一丝诡异的余温。
“沈姑娘…沈星澜…” 林逍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沾着冰冷的溪水,想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
就在他的手指,无意间再次触碰到那枚温热的玉坠时——
异变再生!
“咕噜…咕噜…”
溪流对岸,那片浓密的、长满巨大蕨类植物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泥浆翻滚冒泡的声音!
紧接着,林逍惊恐地看到,溪流对岸的泥地上,一只覆盖着粘稠泥浆和破碎鳞片的、巨大的、狰狞的兽爪,缓缓地从泥泞中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紧接着,一颗巨大而残破的头颅,猛地从泥浆和巨大蕨叶的阴影中抬起!
正是那头本该死去的“赤眼地龙”!
它残存的那只独眼,此刻不再是覆盖灰翳的浑浊!整个眼球,连同周围被炸烂又愈合的狰狞皮肉,都笼罩在一层浓郁的、如同液态般的幽蓝光芒之中!那光芒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毁灭欲!它死死地“盯”着溪流这边的林逍和沈星澜,巨大的鼻孔喷出带着硫磺恶臭和幽蓝光点的气息!
它没死!而且…它追来了!被某种诡异的力量驱动着,变成了更加恐怖的存在!那幽蓝的独眼,如同地狱的灯塔,锁定了它的猎物!
林逍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窟。前有诡异复活的恐怖凶兽,后有薛无常的毒虫和金算盘的追兵(可能还有影煞)…这溪畔,竟是绝境中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