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驼队的沉寂。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行动起来。两人迅速从一匹健壮的备用骆驼背上卸下简易的担架驼架——两根坚韧的胡杨木杆,中间绷着厚实的熟牛皮。
他们动作麻利而小心,如同处理易碎的珍宝,将林逍和沈星澜从冰冷的沙砾中抬起,安置在担架上。沈星澜颈侧那枚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碎玉,被首领亲手用一块干净的细麻布极其谨慎地包裹好,贴身放入自己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年轻护卫,带着无声的警告:此物关系重大,绝不容有失。
驼队再次启程,沉重的蹄印踏破暮色,朝着首领指定的“鬼哭岩”方向疾行。夜风越发凛冽,卷起的沙粒抽打在骆驼和人的脸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担架驼被护在队伍中间,年轻护卫紧跟在旁,不时紧张地探手去试两人的鼻息,每一次指尖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都让他心头一紧。
“鬼哭岩”并非什么岩石,而是几座在常年风蚀下形成巨大孔洞、风穿过时发出凄厉呜咽声的嶙峋沙岩山丘。背风处有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勉强可做宿营地。
驼队抵达时,夜幕己彻底笼罩大地,只有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墨蓝的天幕上,寒意刺骨。
篝火很快被点燃,用的是驼队携带的、耐燃的梭梭柴根。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和寒意,映照着护卫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首领果然命人搬出了一只硕大的皮囊,拔开塞子,浓烈呛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正是最烈的“烧刀子”。
然而,这酒并非用来痛饮驱寒。
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者被请到篝火旁。
他是驼队里年纪最长者,也是部族里经验最丰富的“药师”。
他蹲在担架旁,浑浊的眼睛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他先是仔细查看了林逍身上那些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黑紫色的恐怖撕裂伤,又翻开沈星澜的眼皮,观察她灰败的瞳孔和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脉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首领递过来的那块包裹着碎玉的细麻布上。首领并未完全打开,只是露出了玉的一角裂痕。
老药师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隔着麻布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玉质,又凑近深深嗅了一下,仿佛在捕捉某种无形的气息。
他布满皱纹的脸骤然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他猛地抬头看向首领,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极低的、带着颤音的叹息:“…圣物…寂灭…还有…死亡…缠绕…星辰…黯淡…”
首领的眉头锁得更紧,鹰眼锐利如刀:“能救吗?”
老药师没有首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担架上气息奄奄的两人,尤其是沈星澜额角那被篝火映照下、若隐若现的星形疤痕轮廓。他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古老的记忆被触动,敬畏与恐惧交织。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吟唱般的古老腔调沙哑开口:“…星痕指引…命不该绝…但…代价…巨大…生机…如沙…流逝…”
他不再多言,开始指挥护卫。烈性的“烧刀子”被倒入一个干净的铜盆,老药师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几样东西:一把晒干的、形如蝎尾的黑色草根,几块暗红色的、带着腥气的矿物结晶,还有一小包磨成粉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淡蓝色沙蜥骨粉。他将这些东西依次投入烈酒中,然后取出一柄在篝火上烧得通红的、末端带着细小繁复星纹的烙铁。
“摁住他!”老药师指着林逍,声音不容置疑。
几名强壮的护卫立刻上前,死死摁住林逍冰冷僵硬的身体。老药师眼神一厉,手中通红的星纹烙铁毫不犹豫地烙向林逍几处最深的、泛着黑紫色毒气的伤口边缘!
嗤——!
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林逍的身体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如同野兽濒死的哀嚎。这声音在呜咽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凄厉。
年轻护卫不忍地别过头去。
烙铁迅速移开,留下焦黑的烙印,边缘的皮肤瞬间收缩,暂时止住了流淌黑血的趋势,但也将恐怖的毒素更深地封在了血肉深处。老药师动作极快,如法炮制,在林逍几处要害伤口都留下了焦黑的星纹烙印。
剧烈的痛苦似乎短暂地刺激了林逍沉寂的意识,他灰败的脸上肌肉扭曲,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滚动,仿佛在无尽的噩梦中挣扎。
处理完林逍,老药师转向沈星澜。他的动作明显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他没有使用烙铁,而是用烈酒混合了沙蜥骨粉和一种散发着微弱星辉的、碾碎的透明晶体粉末,调成糊状,极其小心地涂抹在她额角星形疤痕的周围,以及心口的位置。那糊状物接触到皮肤,竟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冰凉的银蓝色光晕,如同星辰碎屑,缓缓渗入。
接着,他取出一根细长的、中空的骨针,在烈酒中浸泡后,刺入沈星澜手腕的血管。暗红发黑、几乎粘稠的血液极其缓慢地被引出少许。老药师看着那死气沉沉的血液,脸色更加难看。
他随即割开一头强壮白骆驼的颈脉,接了小半碗尚带着体温、充满活力的新鲜驼血,又加入几滴不知名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翠绿色汁液,小心翼翼地用骨针一点点导引,注入沈星澜近乎枯竭的血管。
篝火噼啪作响,烈酒混合着血腥、焦糊和奇异药草的味道在风中飘散。
驼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老药师进行着这古老而残酷的仪式。首领抱着手臂,站在火光边缘的阴影里,鹰眼紧盯着沈星澜颈间那被麻布包裹的位置,又扫过她额角那在药糊光晕下似乎更加清晰的星痕,眼神深邃如渊。
做完这一切,老药师己经满头大汗,如同虚脱。他示意护卫用厚厚的毛毡将两人紧紧裹住,放置在离篝火不远、最避风的位置。
“能做的…都做了…”老药师喘着粗气,声音嘶哑,“那男人…毒己入髓…烙铁…只是吊命…看他…能否熬过…地狱火…那女子…”他看向沈星澜,浑浊的眼中敬畏与忧虑并存,“…星痕…护住了她…最后一点…魂火…但身体…空了…像被…抽干了水的…井…这碗‘星驼引’…是引子…能不能…唤醒她…沉睡的…生机…就看…星辰…是否…眷顾了…”
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转向首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首领…您…带回来的…不只是两个人…是…风暴…是…古老预言里的…星与劫…他们带来的…究竟是…星辰的赐福…还是…湮灭的劫火…老朽…看不透…”
首领沉默着,篝火在他刚毅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望向担架上被毛毡紧紧包裹、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两人,又抬头看向深邃夜空中那几颗稀疏的寒星。夜风呜咽,如同鬼哭,卷动着沙砾,也卷动着沉甸甸的、关乎整个部族未来的巨大谜团。
沙海孤灯摇曳,能否续上这残破的性命?
而命运,又将这承载着古老星痕与寂灭碎玉的两人,以及这支沙漠中的驼队,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