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过后,“鬼哭岩”的呜咽声变成了低沉的呜鸣,如同劫后余生的叹息。
幸存的驼队在巨大的沙丘旁扎下了更为简陋的营盘,几匹骆驼在沙砾中刨着稀疏的枯草根,护卫们沉默地清理着装备,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水囊被小心地传递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珍惜。
气氛压抑而凝重。
首领的营帐(不过是一块更大的防风毛毡)内,气氛更是凝固到了冰点。
沈星澜被安置在唯一一块还算柔软的驼毯上,身上盖着干净的薄毡。老药师枯枝般的手指再次搭在她的腕脉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首领抱着手臂,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毛毡门口,鹰眼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沙丘,又时不时落回帐内,目光复杂地停留在沈星澜的心口位置——那里,透过薄毡,似乎仍有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玉光在若隐若现,如同心脏般极其缓慢地搏动。
林逍躺在另一边,依旧昏迷不醒,剧毒和空间撕裂造成的恐怖伤口被重新用干净的布条和仅存的药糊覆盖。他脸上的灰败似乎退去了一丝,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苍白,呼吸微弱却异常平稳,仿佛陷入了一种深沉的、隔绝了所有痛苦的沉眠。
老药师也查看过他,只是摇头:“毒…还在深处…烙铁…封住了…蔓延…但他魂…好像…飘走了…很远…能不能…回来…看天意…”
时间在沙漠死寂的酷热与夜晚刺骨的寒冷交替中,缓慢地流逝。
第三天清晨,第一缕惨白的阳光刺破沙丘边缘,将冰冷的寒意稍稍驱散。
一首守在沈星澜旁边的年轻护卫,眼皮沉重地打着架。连续几日的警戒和担忧让他疲惫不堪。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
毯子上,沈星澜那覆盖着薄薄沙尘、毫无血色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年轻护卫一个激灵,猛地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他死死盯着那只手,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动了!真的动了!不是错觉!
紧接着,沈星澜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长睫毛,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努力挣脱沉重的束缚。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 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微弱地飘了出来。
“水!她要水!首领!药师!她醒了!她醒了!”年轻护卫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地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营帐内外瞬间被惊动!首领和老药师几乎同时冲了进来。
老药师迅速跪坐下来,再次搭上沈星澜的腕脉,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脉…活了!虽然…微弱…但…真的…活了!死气…退了!” 他声音带着颤音,仿佛见证了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首领没有言语,只是迅速解下自己的水囊,拔开塞子。年轻护卫小心翼翼地接过,将清凉的水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滴入沈星澜干裂的嘴唇。
水滴浸润,如同久旱逢甘霖。
沈星澜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更多的水滴落下,她开始本能地、小口地汲取着这维系生命的源泉。
终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沈星澜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缓缓地、无比艰难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如同寒星般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冷冽光芒,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脆弱、如同初生幼兽般的懵懂与空寂。瞳孔深处,仿佛蒙上了一层拂不去的沙尘,映照着帐顶毛毡粗糙的纹理,却没有任何焦点。
她醒了。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环境的认知,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沈星澜”的冰冷与坚韧。
只有一片被彻底洗刷干净的、无边无际的……空白。
“你……”年轻护卫看着这双全然陌生的眼睛,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试探着开口,“…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沈星澜的目光缓缓移动,极其迟钝地落在年轻护卫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毫无掩饰的困惑,如同一个刚降生到陌生世界的婴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啊?”
老药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凑近沈星澜,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缓慢晃动,又轻声呼唤:“姑娘?知道…自己…是谁吗?”
沈星澜的目光追随着晃动的手指,眼神依旧茫然。她似乎努力在回忆,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那点微弱的努力就被一片更深的迷雾所取代。她轻轻地、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摇了摇头。
“那…他呢?”老药师指向旁边昏迷的林逍,“认识…他吗?”
沈星澜的目光顺着老药师的手指,落在林逍苍白而陌生的脸上。她看了很久,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片沙。最终,依旧是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她的眼神里,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
“完了…”年轻护卫脸色发白,喃喃道,“她…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药师沉重地点点头,看向首领,声音苦涩:“…魂火…虽复燃…但…识海…被风暴…被那玉…洗成了…一片…空白沙海…记忆…丢了…”
首领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沈星澜心口那透过薄毡、依旧在微弱搏动的玉光。
星痕复苏了,生机续上了,但代价……竟然是她的记忆?那枚融入了她心口的碎玉,到底做了什么?
沈星澜似乎对周围的凝重气氛毫无所觉。
她喝完水,茫然地环顾着简陋的营帐,目光扫过陌生的面孔,扫过粗糙的毛毡,最后落在自己纤细却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上。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无知的困惑,仿佛在思考一个永恒无解的难题:我是谁?我在哪?
她就像一个被遗弃在沙漠中心、刚刚被捡回来的精美瓷器,外壳看似完好,内里却空空荡荡,只残留着心口那一点温润而诡异的玉光,证明着她曾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劫难。
而就在沈星澜茫然苏醒、记忆成沙的同时——
在隔绝了外界一切感知的幻境星海深处,林逍的意识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与凶险!
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永恒的战场中央。一边是那点被他意念死死“护住”的、蜷缩着沉睡的玄鸟星髓(沈星澜的本源),银蓝色的光焰微弱却顽强。另一边,则是那些疯狂蠕动的、如同无数贪婪毒蛇般的黑色裂痕!它们不再满足于缓慢的汲取,而是在星海幻境中凝聚成一张巨大的、不断变幻扭曲的、充满无尽怨毒与吞噬欲望的黑色面孔!
那面孔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不断裂开又弥合的黑暗缝隙,发出无声的、首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
“阻…碍…吞…噬…归…于…虚…无…”
“星…髓…燃…尽…玉…即…永…恒…”
恐怖的吞噬之力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疯狂撕扯着林逍守护在玄鸟星髓外的意念屏障!每一次撕扯,都带来灵魂被寸寸剥离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林逍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无尽的贪婪和黑暗飞速消耗、瓦解!
他“看”到,那些黑色裂痕形成的面孔,正贪婪地吸收着幻境星海中弥漫的、一种来自外界的、狂暴而混乱的能量余波——那是现实世界沙暴残留的毁灭气息!借助这股力量,裂痕面孔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凶戾!
“滚开!”
林逍在幻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不肯后退半步!
他知道自己一旦退开,沈星澜最后的本源星髓瞬间就会被这贪婪的裂痕吞噬殆尽!
他用尽所有意志,回忆着沈星澜冰冷的眼神、回忆着溪边初遇时那惊鸿一瞥的惊艳、回忆着每一次并肩作战的默契……这些记忆碎片成了他意念中唯一的锚点,唯一的燃料!
就在这时,幻境星海突然剧烈地震荡起来!
一股微弱却异常纯净、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如同穿越了无尽的时空阻隔,缓缓注入了这片冰冷的战场!这股暖流……竟隐约带着一丝沈星澜的气息?!
是现实!
是沈星澜身体复苏、生机重燃带来的反馈!
这股生机如同甘霖,瞬间滋养了林逍那濒临崩溃的意念,也让他守护的玄鸟星髓光芒微微一盛!
“吼——!”裂痕组成的黑色面孔发出无声的暴怒尖啸,它感受到了威胁!它猛地张开那由无数裂痕组成的、仿佛能吞噬星辰的巨口,不再满足于撕扯,而是要将林逍的意念连同那玄鸟星髓一起,彻底吞噬!
毁灭的黑暗巨口,带着沙暴残留的狂暴气息,朝着林逍和那微弱的星髓,当头罩下!
现实之中,沈星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茫然的目光忽然从自己的手上移开,下意识地、毫无征兆地,轻轻捂住了自己散发着微弱玉光的心口。眉头微微蹙起,空白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痛楚?如同心尖被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营帐内,无人察觉她这细微的变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沉浸在她失忆带来的巨大冲击中。
星海幻境里,林逍的意念在生机暖流的支撑下,面对着吞噬而来的黑暗巨口,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守护执念,化作一道微弱却无比璀璨的意念之矛,朝着那裂痕巨口的最深处,那无数黑暗交织的核心,狠狠地——
刺了过去!
“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