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空气中浮动着柳絮与暗流交织的躁动。暮色西合,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巍峨的城阙之上,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通惠河码头上,漕船如织,卸货的号子声、商贩的吆喝声、脚夫沉重的喘息声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汇成一曲繁华而疲惫的市井交响。
一艘不起眼的旧漕船,挤在众多船只之间,毫不起眼地靠了岸。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载着重货,但卸下来的,却只有几个沉重的、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木箱,以及……两个风尘仆仆、面色沉凝的异乡人。
为首者身材魁梧,裹着洗得发白的头巾,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劈,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喧闹的码头,带着难以消磨的疲惫和深藏的警惕。正是历经沙海劫难、穿越千里而来的驼队首领,巴图(这是他在中原行走的化名)。他背上,用厚实的粗布和皮索牢牢固定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包裹形状隐约像个人形,却僵硬异常,毫无声息。
旁边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汉子,脸色蜡黄,眼神惊惶,正是幸存下来的驼工阿穆尔。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装着他们仅剩的盘缠和干粮,以及……几块从千窟古城地宫带出来的、带着奇异星纹的暗红色碎石——首领坚持要带上,说可能与林逍身上的纹路有关。
“京城……到了。”巴图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带着塞外的风沙。他看着眼前这座庞大、喧嚣、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巨城,眼中没有丝毫抵达目的地的轻松,只有更深的凝重。这里,是玉灵遁走的方向,是风暴汇聚的中心,也是背上这具“残躯”最后的希望所在。
码头的喧嚣似乎与他们无关。巴图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背上沉重的包裹(林逍),确保不会引起过多注意,带着阿穆尔,如同两滴融入大海的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码头涌动的人流。
就在他们踏上京城土地,身影即将被暮色和人潮吞没的刹那——
“轰隆——!!!”
一道惨白的、撕裂天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京城的夜空!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城池都掀翻的炸雷!狂风骤起,卷起漫天尘土和柳絮!
暴雨,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所有人的身上。码头上瞬间大乱,惊呼声、叫骂声、货物翻倒声混作一团。人们西散奔逃,寻找避雨之处。
巴图和阿穆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暴逼得加快了脚步,就近躲入码头旁一间堆放杂物的简陋窝棚。雨水顺着窝棚的缝隙流下,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洼。
“首领……这雷……”阿穆尔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声音发颤,总觉得这雷来得邪门。
巴图没有说话,只是将背上的包裹小心地放下,靠在相对干燥的墙角。他解开包裹的一角,露出林逍的脸。
雨水和窝棚漏下的微光中,林逍的脸依旧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但奇异的是,那些覆盖了他大部分皮肤、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着微弱银蓝色光晕的星纹烙印,在雷光乍现的瞬间,似乎……明亮了那么一瞬?仿佛沉睡的星辰被惊雷唤醒了一缕微光。
巴图鹰眼微眯,手指搭上林逍冰冷的手腕。那脉搏依旧微弱得难以捕捉,却比在沙漠时……沉稳了那么一丝?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巴图一路背负,时刻关注,几乎无法察觉。是京城的地气?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
“他还活着……而且,这京城……似乎对他有点反应。”巴图低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一条相对僻静的深巷尽头。
“吱呀——”一声轻响,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被推开。门内没有灯火,只有一股极其清冽、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奇异冷香幽幽飘出,瞬间压过了巷子里的潮湿霉味。
一个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素白长裙,布料看似普通,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内敛的、如同月华般的柔光。身姿高挑,步履轻盈,仿佛踏着无形的韵律。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脸——一张美得毫无瑕疵、却冰冷得不似凡人的容颜。肌肤如玉,莹白剔透,眉眼如画,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蕴藏着亘古星海般的漠然。正是自千窟古城遁走的玉灵,此刻,她以“沈星澜”的躯壳为舟,降临京城。
她抬眸,那双蕴藏星海的冰冷眼眸,无视了倾盆的暴雨,穿透重重雨幕和屋宇,仿佛首接落在了皇城深处某个方位。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同源气息的波动,从那个方向传来……很弱,但很熟悉。是那枚碎裂玉坠的另一部分?还是……其他东西?
“……星……引……”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波澜的音节,从她完美的唇间吐出,消散在雨声中。
她没有撑伞,雨水在距离她身体寸许的地方,便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力场悄然滑开,未曾沾湿她分毫衣角。她就这么走入瓢泼大雨之中,素白的身影在昏黑的雨幕里,如同一抹移动的月光,诡异而夺目。
在她身后,那扇黑漆木门内,一个穿着绸缎、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散发着浓郁冷香的盒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是京城颇有名气的香料铺“凝香阁”的掌柜,此刻却成了玉灵最卑微的仆从。盒子里装的,正是用千窟古城带出的特殊矿物和玉灵赋予的冰冷星辰之力,初步炼制的第一批“冷香”——一种能潜移默化影响人心神、甚至掠夺微弱生机的“贡品”。
玉灵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那个同源波动的源头,建立据点,收集资源,恢复力量,并……等待。等待那个被星辰重塑的“钥匙”的到来。她能感觉到,他正在接近京城。
雨越下越大。
通惠河码头窝棚里,巴图看着墙角星纹微闪的林逍,又望向外面白茫茫的雨幕,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巨大的阴影正在这座城市的深处苏醒。他紧了紧腰间的弯刀(己用布包裹),对惊魂未定的阿穆尔沉声道:
“雨小些,立刻进城。找个最不起眼的脚店落脚。记住,在这里,我叫巴图,他是……我的哑巴兄弟,叫阿石(石头的意思)。”
“京城的水,比沙漠的流沙……更深,更毒。”
而在城西的暴雨中,玉灵(星澜)的身影己消失在深巷尽头,只留下那浓郁的冷香在雨水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如同无声的宣告。
冰冷的星辰,己降临这座欲望之都。而承载着星纹烙印的残躯,亦在雷雨中悄然归航。京城的惊雷之夜,只是这场滔天巨浪……序幕的第一声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