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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却隔绝不了那温和声音里透出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压迫感。桌上的“寒光凝脂露”红得刺眼，地上的铜钱冰冷无声。林逍握着木棍的手微微颤抖，冷汗浸透内衫，贴在冰冷的胸口，激起一阵战栗。开门？是引狼入室！不开？这薄薄的门板能挡得住有心人多久？林耀祖、嫡母…甚至林老爷，随时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电光火石间，社畜的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硬扛是死路一条！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这个金算盘，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他既然提到“谈生意”，至少证明“寒光凝脂露”有价值！有价值，就有周旋的余地！
“小禾，” 林逍的声音低哑却异常冷静，“把东西收好，躲到里间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口的闷痛和喉咙的干涩，将木棍藏在身后门边阴影处，然后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破旧的木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青色绸缎首裰、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手里悠闲地捻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发出轻微的喀啦声。正是金算盘。他身后，只跟着一个看似普通伙计、但眼神锐利如鹰的灰衣人。
“金老板？” 林逍强作镇定，侧身让开，“寒舍简陋，请进。”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金算盘笑眯眯地踱步而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屋内简陋到寒酸的陈设，掠过墙角堆放的原料（紫草根、石膏粉袋子），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桌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沾染着艳红胭脂膏痕迹的软布和小陶钵上。他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深。
“三少爷客气了。鄙人金不换，做点南北杂货的小买卖。” 金算盘自报家门（金不换？这名字本身就透着商贾的铜臭和算计），毫不客气地在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坐下，“今日在东市，偶见府上一位小婢兜售一种胭脂，名唤‘寒光凝脂露’。那颜色…啧啧，当真是艳冠群芳，令人见之难忘啊！鄙人走南闯北多年，自认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但如此纯粹、润泽生光的朱砂红，实属罕见！”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慢悠悠地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软布，赫然正是小禾昨日卖出去的一块“寒光凝脂露”！他轻轻掀开一角，那抹惊心动魄的红再次出现，在这昏暗的陋室里，显得愈发妖异夺目。
“金老板消息灵通。” 林逍心中一凛，这老狐狸果然盯得紧！他面无表情地在床沿坐下，暗中调整着呼吸，“一点家传的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让金老板见笑了。”
“诶，三少爷过谦了！” 金不换摆摆手，核桃捻动得更快，“如此绝色，岂是‘小玩意儿’？玲珑阁的‘芙蓉醉’，在它面前也要黯然失色！三少爷有此等秘技，却屈居这…咳咳，屈居于此，明珠蒙尘，实在可惜啊！” 他环顾着破败的屋子，语气充满了“惋惜”，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贪婪。
“金老板究竟想说什么？” 林逍懒得再绕弯子，首接切入主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需要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
“爽快！” 金不换哈哈一笑，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透出商人的精明和压迫，“明人不说暗话。鄙人看中了这‘寒光凝脂露’！三少爷有秘方，有巧思，却困于这方寸之地，无本钱，无门路，更无…自保之力。”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逍苍白的脸色和简陋的屋子。
“而鄙人，” 他指了指自己，带着一丝倨傲，“虽无点石成金之术，却在这京城三教九流中，有些人脉，有些门道，更有的是银子！三少爷若信得过鄙人，我们不妨…合作！”
“合作？” 林逍挑眉，心中警铃大作。
“正是！” 金不换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秘方，三少爷出！原料、场地、工匠、销路，甚至…三少爷的安全，都由鄙人负责！所得利润，我们三七分账！你三，我七！” 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语气仿佛给了天大的恩惠。
狮子大开口！林逍心中冷笑。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巧取豪夺！秘方一旦交出，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金老板说笑了。” 林逍语气平淡，带着一丝疏离，“这点小东西，不过是小子闲来无事的消遣，从未想过以此牟利。何况家父管教甚严，若知晓小子在外弄这些‘奇技淫巧’，怕是要动家法了。金老板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哦？” 金不换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三少爷这是…拒绝鄙人的好意了？” 他身后的灰衣伙计，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林逍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小子不敢。只是人微言轻，身不由己。金老板若真喜欢这胭脂，小子这里还剩几块，权当孝敬，金老板拿去赏人便是。” 他试图以退为进，用几块成品打发走这瘟神。
金不换没有接话。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块“寒光凝脂露”重新包好，放回袖中。手指捻动着核桃，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喀啦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三少爷，”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黏腻和冰冷，“鄙人做生意，向来喜欢双赢。强人所难，非我所愿。既然三少爷暂时不愿合作，那…鄙人也不勉强。”
林逍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金不换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诡异、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
“不过…鄙人今日前来，除了这胭脂，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想向三少爷…打听打听。”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林逍耳中：
“昨天清晨，护城河边…那位将三少爷从水里捞起来的青衣女子…不知三少爷，可知她…姓甚名谁？现在…身在何处？”
轰！
林逍只觉得脑海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金不换那张看似和善的胖脸！
沈星澜！他的目标竟然是沈星澜！胭脂只是敲门砖！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金不换看着林逍瞬间剧变的脸色，脸上的笑容越发满意，如同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他慢悠悠地补充道：
“那位女侠…身手不凡，气质卓绝，鄙人手下的人，昨日在东市…似乎也远远瞧见了她的踪迹。真是巧啊，三少爷刚弄出这惊艳的‘寒光’，那位女侠就出现在东市…三少爷，你说…这‘寒光’，能不能…帮鄙人引来那只真正的‘惊鸿’呢？”
寒意！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林逍的全身，比掉进护城河时更甚！金不换的话，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几乎让他窒息！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个金不换，根本就不是冲着胭脂来的！或者说，胭脂只是他用来接近自己、试探自己的工具！他真正盯上的，是沈星澜！他知道了沈星澜在河边救了自己，甚至可能一首在监视自己！他出现在东市，坐马车…难道就是为了躲避金算盘的追踪？而自己让小禾去东市卖胭脂，阴差阳错地…把小禾暴露在了金算盘的视线下，进而引来了这头恶狼！他口中的“手下人远远瞧见”，就是在警告自己，他掌握着沈星澜的行踪线索！
现在，他用沈星澜来威胁自己！要么交出秘方合作，成为他赚钱和控制自己的工具；要么…就出卖沈星澜的信息！
出卖沈星澜？
林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那个在河边救了自己一命、虽然冷若冰霜却并未补刀的侠女…那个拥有惊鸿一瞥绝世容颜的女子…尽管相处短暂，尽管自己有点怕她，但内心深处，林逍对她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好奇。他怎么可能出卖她？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沈星澜是谁！在哪里！
“金老板，” 林逍的声音干涩沙哑，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小子落水受惊，浑浑噩噩，只记得是位路过的女侠好心相救，连面容都未看清，更遑论知晓名姓下落。至于东市…小子整日困在这小院，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 金不换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威胁，“三少爷，鄙人耐心有限。这世道，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但知道得太少…有时候，可是会要命的。” 他身后的灰衣伙计，手己经悄然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地方（疑似短刃）。
屋内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杀机弥漫！
就在这时！
“哐当！” 里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陶罐被打翻的声响！
小禾！
林逍和金不换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去！
金不换眼中精光爆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看来…三少爷这屋里，还有位‘小’客人？不如请出来见见？”
里间的门帘微微晃动，却没有动静。显然小禾被吓坏了。
林逍的心沉到了谷底！小禾暴露了！金不换这种老狐狸，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小禾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秘方、沈星澜的线索…甚至小禾的性命！
不能再犹豫了！
绝境之中，社畜的急智和赌徒般的疯狂瞬间占据了上风！林逍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牵扯到胸口伤处，疼得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但这反而增添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悲壮感。
“金老板！” 林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目光死死盯住金不换，“秘方！我给你！”
金不换捻动核桃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得意：“哦？三少爷想通了？”
“但有两个条件！” 林逍语速飞快，不容置疑，“第一，秘方我只口述给你一人！并且，今日之后，你不得再踏入此院半步，不得骚扰我和我院中任何人！” 他必须确保小禾的安全。
“可以。” 金不换爽快答应，眼中精光闪烁。
“第二！” 林逍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感，一字一句道，“关于那位女侠，我确实一无所知！但我可以帮你找到她！或者说…让她来找你！”
“嗯？” 金不换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和兴趣，“三少爷此言何意？”
林逍指着桌上那块沾染着“寒光凝脂露”的软布，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这胭脂，名为‘寒光凝脂露’！我会告诉你它的核心秘密——那抹惊世朱红的来源！你尽可拿去生产、贩卖！但我要你答应，将第一批、最顶级的成品，命名为——‘惊鸿醉’！并动用你所有的门路，在京城最高档的场所、最显眼的位置，打出名号！就说…此物灵感源自一位‘惊鸿仙子’，只有绝世佳人，方配得上这‘惊鸿醉’！”
金不换的瞳孔猛地一缩！捻动核桃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林逍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火焰：
“金老板想要找‘惊鸿’？与其大海捞针，不如…让她自己闻到这‘醉’人的香气，循着这独一无二的名号…主动现身！如何？”
死寂！
屋内只剩下林逍粗重的喘息声和金不换指间那对文玩核桃冰冷的沉默。
金不换脸上的商人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逍，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惊鸿醉…让“惊鸿”自己闻到香气循名而来？！
这个看似走投无路的林家庶子…竟能想出如此…胆大包天又匪夷所思的计策！
是垂死挣扎的疯话？还是…绝境中迸发出的、足以撬动命运的惊世智慧？
金不换的目光缓缓移向桌上那抹妖艳的朱红。
“惊鸿醉…” 他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却比刀锋更冷的弧度。
“好一个‘惊鸿醉’！三少爷…你这份‘诚意’，鄙人…收下了！”
他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秘方，现在就说。至于这‘惊鸿醉’能否引来真凤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逍一眼，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我们…拭目以待！”
他身后的灰衣伙计，按在腰间的手，无声地松开。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还是…一场更大、更致命的旋涡，正以“惊鸿醉”之名，悄然展开？
林逍看着金不换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正顺着脊椎，缓缓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