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像一滩烂泥,顺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左腿脚踝处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泥水顺着湿透的头发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污迹。
“药……药来了……”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三个孩子瞬间围了上来。顾磊第一个冲到她身边,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怀里护着的东西——那两株沾满泥水、叶片背面却透着奇异深紫的草,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奇形怪状的硬块。
“这……这能救爹?”顾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怀疑。
沈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浓重的疲惫。她把紫背草和深红色硬块塞进顾磊手里,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孩子温热的手心。
“捣……捣烂……紫背草……叶子……和……和那个……红石头……”她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混……混在一起……越……越烂越好……”
顾磊低头看着手里那两株奇特的草和冰冷的硬块,又抬头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脸色灰败的父亲,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巨大的责任。最终,他猛地一咬牙,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冲到捣蒜臼边。
顾骁立刻跟过去帮忙。顾淼则怯生生地蹲在沈栀旁边,小手想碰又不敢碰她湿透冰冷的裤腿,大眼睛里全是害怕。
沈栀靠在门板上,看着顾磊小心翼翼地清洗紫背草叶子上的泥污,然后用木杵先将那块深红色的硬块捣碎。坚硬的石头在粗陶臼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碎成暗红色的细粉,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接着,顾磊将清洗干净的紫背草叶子撕碎,放进臼里,和那些暗红色的石粉混合在一起,开始用力捣!
沉闷的“咚咚”声再次在死寂的屋里响起。绿色的草汁渗出,与暗红色的石粉迅速混合、交融,在木杵的捶打下,渐渐变成一种粘稠的、深紫红色、散发着奇异混合气味的糊状物。那气味既带着紫背草的清新草木气,又夹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硝石的金属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霸道。
沈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就是……解药?还是……催命符?
药泥捣好了。深紫红色,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沈栀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敷药,但脚踝处一阵剧痛袭来,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顾磊端着捣蒜臼走到床边,看着父亲腿上那圈触目惊心、颜色深紫发黑、正不断渗出浑浊黄水的伤口边缘,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恐惧。这药……颜色这么怪,味道也怪……真的能行吗?
“敷……敷上去……厚点……盖住……那圈……黑的……”沈栀靠在门边,嘶哑着指挥,声音因为疼痛和紧张而断断续续。
顾磊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放下捣蒜臼,伸出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用两根手指挖起一大坨深紫红色、冰凉粘稠的药泥。
那药泥的触感很奇怪,冰凉中带着一丝细微的、仿佛有生命般的麻刺感。
他屏住呼吸,小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坨颜色诡异的药泥,一点点覆盖在父亲伤口那圈最深的紫黑色边缘上!
冰凉的、带着奇异麻刺感的药泥接触到滚烫、溃烂的毒伤创面——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昏迷的顾沉舟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地砸回床上!那条伤腿剧烈地痉挛、抽搐!盖在身上的破被子被瞬间掀飞!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眼球因为巨大的痛楚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要爆裂的虬龙,根根暴凸!豆大的冷汗如同暴雨般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
“爹!”
“爹!”
三个孩子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顾骁和顾淼扑到床边,哭喊着想去按住父亲抽搐的身体,却又不敢触碰。顾磊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端着捣蒜臼的手一抖,差点把剩下的药泥打翻!
沈栀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完了!失败了!毒上加毒!她亲手杀了他!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顾沉舟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和抽搐中扭曲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声响,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那非人的惨嚎。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因为剧痛而咬出了血,顺着嘴角淌下。
这痛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百倍!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屋里只剩下顾沉舟痛苦的嘶嚎、孩子们绝望的哭喊和沈栀自己濒死般的心跳声。
沈栀绝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完了……全完了……她害死了他……也害死了自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中——
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几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
沈栀猛地睁开眼!
只见床上剧烈抽搐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骤然下去!所有的痉挛和弓起都消失了!顾沉舟无力地瘫在床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但那种撕裂般的惨嚎却停止了!
他紧闭着眼,脸上的痛苦扭曲似乎也缓和了一点点?额角的青筋依旧凸起,但不再像刚才那样狰狞欲裂。汗水依旧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身下的床单。
更让沈栀心跳骤停的是——他腿上那圈刚刚敷上深紫红色药泥的伤口!
只见那粘稠的药泥,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发生着诡异的变化!深紫红色迅速褪去,变成一种暗沉的灰黑色!同时,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腥臭和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猛地散发出来!
药泥覆盖下的伤口边缘,那圈深紫发黑的颜色,似乎……变淡了一点点?边缘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污血般的液体,正缓缓地从药泥边缘渗出来!
拔毒?!
沈栀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词!难道……真的在拔毒?!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过山车般冲上她的头顶!她死死盯着那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和颜色变深的药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顾磊也看到了这诡异的变化,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顾沉舟沉重的喘息渐渐变得平缓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像刚才那样濒死。他紧咬的牙关松开了,嘴角的血迹混合着汗水滑落。紧握的拳头也一点点松开。
他似乎……熬过了最恐怖的那一波?
沈栀挣扎着,拖着剧痛的脚踝,一点一点挪到床边。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向顾沉舟的额头。
依旧滚烫!但……似乎……比刚才那灼人的热度……退下去了一点点?
她不敢确定,也许是错觉。她又看向他的脸,那死灰般的青白似乎也……淡了一丁点?
巨大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绝望灰烬中艰难地重新燃起。
“顾磊……”沈栀嘶哑着嗓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不确定,“再……再敷一层……盖住……”
顾磊看着父亲腿上那颜色变深、边缘渗着暗红液体的药泥,又看看沈栀眼中那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希望,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再次挖起一坨深紫红色的药泥,更加小心地、厚厚地覆盖在之前那层变色的药泥上,将整个创面和那圈紫黑边缘彻底包裹起来。
这一次,昏迷中的顾沉舟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楚余韵的呻吟,便再无声息,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昏睡。
做完这一切,顾磊也像是耗尽了力气,小脸煞白,端着捣蒜臼的手微微发抖。
屋里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只有顾沉舟沉重的呼吸声、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
沈栀靠着床边的土墙滑坐下来,浑身脱力。她看着床上那个暂时平静下来的男人,再看看自己剧痛的脚踝和满身的泥泞狼狈,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暂时……活下来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感觉意识像潮水般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浓重伤后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在寂静的雨夜里,极其艰难地飘进了沈栀混沌的意识。
“……别……死……”
声音太轻,太模糊,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沈栀猛地睁开眼,惊愕地看向床上依旧昏睡的男人。
他说什么?别死?让谁别死?
墙角,一首蜷缩在麦草堆里的小猫崽,似乎被这微弱的呓语惊动。它轻盈地跳下草堆,迈着优雅的小步子走到床边,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床上昏睡的男人,又看看靠着墙、同样狼狈不堪的沈栀。
它歪了歪小脑袋,金色的瞳孔在灶火映照下闪着光,然后轻轻“咪呜”了一声,像是在回应那句无人能懂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