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鞋底的字》
第一节 纳鞋底的红线
改花纳鞋底时,红线在灯影里晃。针穿过青布鞋底,发出"噗噗"声,像谁在闷咳。她想起秀英初中毕业那天,老师给的毕业证用红绸包着,跟这红线一个颜色。鞋底夹层里,毕业证被剪成条,垫在最底层,边角己经磨毛。
"嫂子,夜深了。"李秀英端着油灯进来,灯芯爆出火星。改花没抬头,针在"平"字的最后一笔上打了个结。"快了。"她说,线尾的疙瘩硌着掌心。秀英的毕业证碎片在鞋底发出"沙沙"响,像老鼠在啃纸。
建国的呼噜声从隔壁传来,像拉风箱。改花想起他明天要去公社开会,山路不好走。红线在"安"字的勾上绕了三圈,这是她跟娘学的锁边法,说能锁住平安。鞋底夹层的毕业证碎片被针戳破,露出"初中"两个字的残笔。
"嫂子,"李秀英盯着鞋底,"你又垫了啥?"改花把针别在围裙上,指尖渗出血珠。"没啥,"她吹了吹针孔,"旧布片罢了。"秀英的目光落在她围裙口袋上,那里露出毕业证的红绸角,跟红线一个色。
第二节 毕业证的残角
改花剪毕业证时,剪刀口卡在"毕"字上。这证是秀英的念想,藏在炕席下三年,被她偷来垫鞋底。"秀英,"她当时哄骗,"垫鞋底耐磨。"秀英的眼泪掉在证上,把"业"字洇得模糊。
红线在鞋底绣出"平安",针脚盖住毕业证的残角。改花想起秀英拿到证那天,在打谷场跑了三圈,辫子上的红绳跟这线一样艳。现在红绳断了,证也碎了,都成了鞋底的垫料。
建国翻了个身,呼噜声停了停。改花把鞋底翻过来,背面的红线结成网状,像捕虫的蛛丝。毕业证碎片在网下显影,"初中"二字的笔画透过布纹,像谁在鞋底写了暗语。
李秀英的脚步声在窗外停了停,改花吹灭油灯。黑暗中,红线发出微光,跟毕业证的红绸角呼应。她摸着鞋底的"平安",想起秀英说"我想当老师",针尖突然扎进指腹,血珠滴在"平"字的横画上,像个红点。
第三节 鞋窠里的纸
建国穿新鞋时,脚感不对劲。鞋窠里有硬物硌脚,像块碎瓷。"改花,"他在院里跺脚,"鞋底咋这么硬?"改花端着水盆出来,看见红线绣的"平安"沾着晨霜。
"新鞋都这样。"她弯腰去提鞋帮,毕业证碎片的边角戳破鞋面,露出半张人脸照片——那是秀英初中时的寸照,辫子梳得油亮。建国没注意,踩着冻土往公社走,鞋底的"平安"碾过冰棱,发出"咯吱"响。
李秀英躲在窑洞口,看着哥的新鞋。改花把水盆放在井台,瓷盆沿的缺口划到手背。"秀英,"她声音发颤,"你哥......"秀英没理她,盯着鞋窠里露出的照片角,那上面的眼睛看着她,像在哭。
王满仓的算盘声从村头传来,建国的新鞋踩过算盘珠似的石子。改花望着他的背影,红线"平安"在晨光里晃,鞋窠里的毕业证碎片随着脚步响,像秀英当年背书的声音,碎成了片。
第西节 泥坑里的字
建国踩进泥坑时,鞋底的"平安"糊了一半。泥浆漫过鞋帮,红线被染成褐黄,"平"字的横画没了,只剩"乎"。改花在井台捶衣裳,棒槌声停在半空。
"建国哥!"王满仓的喊声传来,算盘珠子掉进泥坑。建国拔出脚,鞋底的"安"字也糊了,只剩"女"。改花看着泥浆里的鞋印,红线像两条虫,在泥里扭。
李秀英跑过来,看见哥鞋底的字。"哥,你的鞋......"建国甩着脚上的泥,毕业证碎片从鞋窠里掉出来,泡得发胀。"破鞋!"他骂了句,把鞋脱下来扔在路边。改花捡起鞋,红线"平安"成了"平泥",毕业证照片上的秀英在泥里笑。
王满仓的算盘在泥里响,算珠上沾着草根。改花用手指抠鞋底的泥,红线断了三根,露出秀英毕业证的残片,上面"教育"二字的笔画在泥里显影,像谁在骂她。
第五节 针尖挑纸
改花挑鞋底的纸时,针尖戳破了"育"字。泥浆干成硬块,裹着毕业证碎片。她想起秀英说"老师说我能考上高中",针突然折断,半截留在纸里。
"嫂子,"李秀英递过新针,"别挑了。"改花没接,看着鞋底的"平泥",红线只剩"平"字的点。建国的鞋扔在墙根,鞋窠里的泥块掉出照片,秀英的眼睛被泥糊住。
王满仓的算盘声在隔壁响,改花想起他算工分时说"秀英的初中证能换三分工"。她用指甲刮鞋底的泥,毕业证碎片的边缘割破指甲,血珠渗进"泥"字的竖钩,像条红蚯蚓。
李秀英蹲下来,捡起照片擦泥。"嫂子,"她的声音发颤,"我不怪你。"改花看着她手上的疤,那是小时候偷读课本被娘打的。针尖在鞋底晃,挑出最后一片纸,上面"梦想"二字的残笔在阳光下发白。
第六节 补鞋的线
改花补鞋底时,用的是黑线。红线"平泥"被盖住,像埋了座坟。她想起秀英把证藏在炕席下的夜晚,月光照在红绸上,跟这黑线一样凉。鞋底的毕业证碎片被黑线缝住,再也发不出声。
"嫂子,"李秀英捧着红薯进来,"哥说鞋不要了。"改花把黑线勒紧,鞋底发出"吱呀"声。建国的呼噜声从隔壁传来,比昨天响。她看着补好的鞋底,黑线歪歪扭扭,像秀英没写完的作文。
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改花听见他跟刘婶说话。黑线在鞋底结成痂,盖住"平泥"的伤口。秀英把红薯放在鞋边,薯皮上的泥跟鞋底的一个色。"嫂子,"她突然说,"我想去扫盲班教书。"
改花的针掉在鞋上,黑线弹起。她看着秀英的眼睛,那里没了毕业证照片上的光,却多了点什么,像鞋底补过的线,虽丑,却结实。补鞋的线在灯影里晃,跟秀英当年的红绳一样,晃着晃着,就晃出了道希望。
第七节 鞋跟的泥
建国踢掉鞋跟的泥时,黑线补疤露了出来。"改花,"他把鞋扔在灶房,"这鞋咋补的?"改花正在熬粥,勺柄碰着锅沿。鞋底的黑线在火光里像条蛇,吐着信子。
"能穿就行。"她把粥盛进碗,米粒粘在勺上。李秀英端着菜进来,看见哥鞋底的黑线疤,跟她手背上的疤一样。建国的脚踩在粥渍上,黑线疤沾了米浆,像条虫在爬。
王满仓的算盘声从窗外传来,改花想起他说"秀英在扫盲班挣工分"。建国的鞋跟又踢到灶台,黑线疤裂开道缝,毕业证碎片的角露出来,上面"知识"二字的残笔在粥雾里显影。
"破鞋!"建国骂着,把鞋甩到墙角。改花捡起鞋,黑线疤里的毕业证碎片沾着粥,像秀英在扫盲班写的粉笔字,歪歪扭扭,却透着光。鞋跟的泥块掉在地上,砸出个坑,跟她心里的一样深。
第八节 扫盲班的灯
改花路过扫盲班时,灯影里有秀英的身影。她站在黑板前,手指点着字,跟毕业证照片上的姿势一样。改花的新鞋踩在雪上,鞋底的黑线疤发出"咯吱"响。
"嫂子,"秀英跑出来,围巾上沾着粉笔灰,"我在教'平安'。"改花看着她冻红的鼻尖,想起鞋底的字。扫盲班的灯照在雪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成长条,像两根纳鞋底的线。
建国的呼噜声从村里传来,改花想起他扔鞋的样子。秀英的围巾在风里飘,粉笔灰落在改花鞋上,盖住黑线疤。"嫂子,"秀英的眼睛发亮,"他们说我教得好。"
改花摸着鞋底的疤,那里的毕业证碎片被粉笔灰填满,像秀英黑板上的字,一笔一划,都是希望。扫盲班的灯晃了晃,把秀英的影子投在改花鞋上,黑线疤突然像条红绳,在雪夜里晃着,晃出了"平安"的光。
第九节 鞋底的疤与心的痕
改花给秀英纳新鞋时,用的是红线。鞋底不再垫毕业证,而是垫了扫盲班的粉笔头。秀英站在黑板前的样子在灯影里晃,跟当年拿毕业证时一样。
"嫂子,"秀英捧着作业本进来,"学生们写了'平安'。"改花接过本,字歪歪扭扭,像她绣的"平泥"。红线在鞋底绣出真的"平安",针脚密得像扫盲班的学生。
建国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改花把鞋藏在炕席下。建国进门时,鞋底的泥块掉在地上,露出当年的黑线疤。"改花,"他声音发颤,"我错怪你了。"
改花没说话,看着他鞋底的疤。那疤跟她心里的一样,虽在,却不疼了。秀英的作业本放在桌上,"平安"二字的墨还没干,跟红线一个色。改花摸了摸炕席下的新鞋,红线在黑暗里发烫,像秀英扫盲班的灯,暖着这沟壑里的夜。
第十节 粉笔灰与红线
秀英的粉笔灰落在改花鞋上时,新鞋己经做好。红线"平安"在阳光下亮,像扫盲班的红旗。秀英的手指点着鞋底,"平"字的横画跟她黑板上的一样首。
"嫂子,"她的围巾扫过鞋面,"这鞋真好看。"改花看着她辫子上的红绳,跟红线一个样。建国站在扫盲班门口,鞋底的黑线疤被阳光照成褐红,像条愈合的伤。
王满仓的算盘声从远处传来,改花想起他算秀英工分时说"知识也算粮"。秀英的学生们跑过来,手里拿着土纸写的"平安",跟改花鞋底的字呼应。
粉笔灰飘在新鞋上,盖住红线的光泽。改花看着秀英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沟壑里的日子,就像这鞋底的红线和粉笔灰,一个绣着希望,一个写着未来,虽不起眼,却能让活人走出泥坑,踩出平安。
第十一节 鞋印里的字
改花的鞋印踩在雪上时,红线"平安"清晰可见。秀英跟着她,鞋底的粉笔灰落在印子上,像撒了把星星。建国的鞋印在旁边,黑线疤嵌着雪,像条暗河。
"嫂子,"秀英的声音在雪地里响,"学生说'平安'就是不饿肚子。"改花看着鞋印,红线在雪下发光。扫盲班的灯在远处亮,把三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三根纳鞋底的针。
王满仓的算盘声停了,改花听见他在哼歌。雪落进鞋窠,红线"平安"被衬得更艳。秀英的鞋印挨着她的,粉笔灰和红线重叠,成了真的"平安"。
建国的鞋印深一些,黑线疤里的雪化了,露出当年的毕业证碎片残笔。改花踩着他的印子走,红线"平安"盖在黑线疤上,像给伤口贴了创可贴。雪地里的鞋印连成串,红线、黑线、粉笔灰,都成了字,写着这沟壑里活人的盼头。
第十二节 平安与平泥
改花的新鞋磨破时,红线"平安"还在。她把鞋挂在墙上,像挂着面旗。秀英在扫盲班教"幸福",粉笔灰落在她辫子上,跟改花鞋上的一样白。
"嫂子,"秀英拿着新鞋底进来,"我也会纳'平安'了。"改花接过鞋,红线歪歪扭扭,像她当年的手艺。建国的旧鞋还在墙角,黑线疤里长出了草,跟毕业证碎片上的字一样,绿了。
王满仓的算盘声在村里响,改花想起他说"秀英要当正式老师"。墙上的新鞋在灯影里晃,红线"平安"像条活鱼。秀英的新鞋底放在桌上,"平安"二字的针脚里透着光,跟扫盲班的灯一样亮。
改花摸着墙上的鞋,红线己经褪色,却还能看出"平安"。她想起建国踩进泥坑的那天,"平安"成了"平泥",现在泥干了,平安却真的来了。这沟壑里的日子,就像这鞋底的字,不管是红线还是黑线,是平安还是平泥,最后都得踩在脚下,走出条路来,才算是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