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的书房,灯火通明。沈明珠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袖中那块冰凉的沈家暗卫令牌。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她覆有素纱的右眼,那模糊的光影世界里,思绪翻腾如海。密道中的惊魂一夜,刘全与沈玉瑶葬身兽口的惨嚎,皇后寿宴上玉石俱焚的毒宴刺杀……一幕幕血腥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兵部尚书郑邕的鲜血溅落在华美宫毯上的场景,如同烙印般灼烫。皇帝震怒,皇后呕血,宇文枭封锁王府的强硬姿态……风暴的中心,她这个“己死”之人,正被无形的巨浪推向深渊。
“小姐……”翠儿端着参汤进来,脸上忧色难掩,“您脸色不好,喝点参汤定定神吧。”
沈明珠轻轻摇头,空洞的左眼“望”向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翠儿,你说……沈家那些人,现在在想什么?”
翠儿放下汤碗,愤愤道:“还能想什么?!肯定在咒小姐不得好死!他们巴不得小姐死在宫里才好呢!一群黑了心肝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墨影那熟悉的、缺乏起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妃,王爷有请。”
沈明珠的心微微一沉。来了。她缓缓起身:“知道了。”
镇南王府议事厅,气氛凝重如铅。宇文枭端坐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寒玉,胸前的伤口被衣襟遮掩,但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泄露着他的伤势未愈。墨影侍立一旁。厅下,站着几个王府核心的将领和幕僚,皆是神色肃然。
“都说说吧,”宇文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沙哑,“皇后寿宴这场闹剧之后,宫里那位……还有沈家那些跳梁小丑,下一步会如何?”
一位幕僚上前一步,忧心忡忡:“王爷,如今情势对我们极其不利!皇上震怒,皇后视您如眼中钉,郑邕之死更是给了他们绝佳的借口!封锁王府只是权宜之计,他们必会以此为把柄,继续施压,甚至可能调动京畿卫兵……”
“调动京畿卫兵?”宇文枭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敢吗?北境三十万‘玄甲军’的刀,还没生锈!”
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将领们精神一振,齐声低喝:“愿为王爷效死!”
宇文枭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安静坐在下首的沈明珠身上:“王妃……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明珠身上。她微微抬头,素纱下的右眼迎着宇文枭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高见不敢当。妾身以为,与其坐困愁城,不如……主动入局。”
“哦?”宇文枭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如何入局?”
沈明珠缓缓站起身,走到议事厅中央。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清冷的光晕。她面向宇文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王爷,沈明珠,请求‘归宗’。”
“归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墨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谁都知道沈宗族是龙潭虎穴,沈明珠此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宇文枭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实质般锁在沈明珠脸上:“理由?”
沈明珠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和“悔悟”:“妾身鲁莽,在皇后寿宴闯下泼天大祸,连累王爷陷入困境,心中惶恐万分,日夜难安。思前想后,唯有归宗认错,求得祖母、二叔宽宥,或许……或许能平息宗族怨愤,为王爷……分担一二。”她的话语间充满了“自责”和“为夫分忧”的“深情”,将一个“幡然悔悟”却“走投无路”的王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宇文枭沉默地看着她,幽深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芒——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王妃……是想‘戴罪立功’?”
沈明珠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哀婉”:“妾身不敢言功。只求……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宗族虽怨我,但终究血脉相连。妾身愿以诚心打动祖母、二叔,化解干戈,或许……还能探得宫中那位下一步的动向?”
厅内一片寂静。将领幕僚们面面相觑,都觉得王妃此计太过行险,无异于自投罗网。
宇文枭的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许久,他才缓缓道:“好。本王……准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但王妃需谨记,此去……步步杀机。若有不测……本王也爱莫能助。”
“明珠明白。”沈明珠深深一礼,掩下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笑意。
翌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停在了沈府侧门。沈明珠未带翠儿,只身一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碧衣裙,脸上未施粉黛,更显苍白憔悴。她由一名沉默的王府侍卫(实为墨影手下精锐伪装)搀扶着,缓缓下车。
门房看到沈明珠,如同见了鬼,吓得连滚带爬进去通报。
很快,沈老太太在桂嬷嬷和一群仆妇簇拥下,拄着凤头拐杖,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沈长松紧随其后,眼神闪烁,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和审视。
“祖母……”沈明珠看到沈老太太,立刻挣脱侍卫的搀扶,踉跄着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泪水瞬间涌出空洞的眼眶,声音凄楚哀婉,“祖母!不孝孙女明珠……回来了!孙女……知错了!求祖母……饶过明珠吧!”她哭得肝肠寸断,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将一个走投无路、幡然悔悟的孤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沈老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和哭诉弄得一愣,老脸上那层厚厚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明珠,似乎在判断这眼泪的真伪。
沈长松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刻意的严厉:“明珠!你还有脸回来?!你在宫宴上弑杀大臣,诅咒皇后,害得我沈家颜面扫地!更连累王爷处境艰难!你可知罪?!”
“明珠知罪!明珠知罪啊!”沈明珠抬起头,泪水涟涟,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恐惧和悔恨(至少看起来是),“二叔!明珠当时……当时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那宇文枭胁迫利用!他……他根本不顾明珠死活!封锁王府,将明珠囚禁!明珠走投无路,才……才一时糊涂!如今只想求得祖母、二叔庇护!明珠……明珠愿意将功赎罪!”她语无伦次,仿佛真的被宇文枭伤透了心,对家族充满了依赖。
沈老太太和沈长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和一丝……盘算。沈明珠的哭诉半真半假,宇文枭封锁王府囚禁她是真,她此刻的狼狈和恐惧也不似作伪。难道……她真的被宇文枭抛弃,走投无路才回来投靠?这可是送上门的棋子!
沈老太太脸上挤出一丝“慈爱”,颤巍巍地上前扶起沈明珠:“傻孩子……快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她枯槁的手抚摸着沈明珠冰凉的手背,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只是……明珠啊,你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宫里那位……还有郑家那边……唉,祖母和二叔……也很难办啊。”
“明珠明白!明珠明白!”沈明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反手紧紧抓住老太太的手,急切地表忠心,“明珠愿做任何事!只要能弥补过错!只要能帮到祖母、二叔!明珠……明珠知道宇文枭在王府的一些秘密!还有……还有他军中布防的弱点!明珠都可以告诉二叔!”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献宝般的急切和神秘。
沈长松眼中精光暴闪!布防弱点?!这可是天大的筹码!
“哦?”他按捺住激动,故作沉稳,“明珠,此话当真?你可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儿戏!”
“千真万确!”沈明珠用力点头,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二叔!明珠只想活命!只想沈家能护住明珠!只要二叔答应庇护明珠,明珠愿为沈家肝脑涂地!”
沈老太太和沈长松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沈老太太拍着沈明珠的手,语气更加“慈祥”:“好孩子……快别跪着了。桂嬷嬷,带小姐去‘春晖堂’歇息!好好梳洗一番!明珠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住下!”
沈明珠被桂嬷嬷搀扶着,一步三回头,脸上带着感激涕零的泪痕,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杀机。鱼儿……上钩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明珠如同最温顺的羔羊,蛰伏在沈府深处。她每日晨昏定省,对老太太和沈长松毕恭毕敬,言语间充满了讨好与依赖。她小心翼翼地“透露”着一些关于宇文枭和王府的、半真半假、经过精心筛选的“情报”,如同抛洒着诱饵。
沈长松起初还有所怀疑,但随着沈明珠提供的情报越来越多,其中一些细节甚至与他暗中探查所得吻合,他的警惕渐渐放下,贪婪之心日益膨胀。他开始频繁地秘密召见一些身份神秘、行踪诡秘的人物,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沈明珠的“顺从”和“价值”,让她在沈府的日子看似平静了许多。这日午后,她“闲来无事”,在桂嬷嬷“陪伴”下,在沈府后花园“散步”。
“小姐,前面是宗祠了,阴气重,咱们还是……”桂嬷嬷试图阻拦。
“无妨,”沈明珠脸上带着一丝“感伤”的怀念,“许久未去给爹娘上柱香了……嬷嬷陪我去看看吧。”
桂嬷嬷无法,只得跟着。
沈家宗祠,依旧森严肃穆。檀香袅袅,遮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沈明珠在桂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步入祠堂。她空洞的左眼“望”着上方供奉的层层牌位,最后,“目光”落在了最高处——父亲沈镇北那尊乌木灵牌之上!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恨意瞬间冲垮了伪装的堤坝!泪水无声滑落。她挣脱桂嬷嬷的手,踉跄着扑到父亲的灵牌前,“咚”地一声跪下!
“爹!娘!不孝女明珠……来看你们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抱住冰冷的供桌桌腿,“女儿不孝……女儿无能……让你们枉死……让沈家蒙羞……女儿……”她哭嚎着,将脸深深埋下,肩膀耸动,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悔恨都哭诉出来。
桂嬷嬷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有些动容,暗自叹息。
就在这时!沈明珠埋在桌下哭泣的双手,却在桂嬷嬷视线死角,借着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宽大衣袖的掩护,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在父亲灵牌下方那极其隐蔽的雕花底座凹陷处,极其精准地一按一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哭声淹没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底座侧面一块小小的、与周围乌木纹路完美融合的挡板无声滑开!露出了里面一个只有巴掌大小、极其隐蔽的暗格!
沈明珠的心脏疯狂擂动!指尖颤抖着探入暗格!触手冰凉坚硬!是几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和……一枚小小的、冰凉的玄铁虎符!
拿到了!铁证!
她强压下几乎破膛而出的狂喜和激动,以更快的速度将那些纸笺和虎符塞入早己准备好的贴身暗袋!同时手指在暗格内壁某个凸起处一按!
“咔哒!”挡板瞬间复位!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发生!
沈明珠的哭声更加凄厉绝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快!快来人啊!”桂嬷嬷吓坏了,连忙上前搀扶。
当沈府的下人七手八脚将“悲伤过度、昏厥过去”的沈明珠抬回春晖堂时,无人注意到,她紧贴心口的位置,那冰冷的铁证正散发着足以焚尽整个腐朽沈家的灼热。
铁证在手,犹如握住燎原星火。沈明珠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闭目假寐,心中一片冰冷燃烧的炽热。这场以身为饵的豪赌,终于拿到了最重要的筹码。而沈宗族覆灭的序曲,己在她无声的哭泣中,悄然奏响。接下来,便是将这铁证,送到它该去的地方,点燃那场足以焚尽一切罪恶的滔天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