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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的残垣断壁成了新的家，生活坠入更深的寒渊。饥饿是永恒的梦魇。
苦涩难咽的野草、刮得喉咙生疼的树皮，成了充饥的常物。
潭冰小小的胃袋时常绞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的煎熬——大哥二哥惨死的画面夜夜入梦，三哥因伤痛和高烧发出的痛苦呻吟，母亲日渐衰弱的呼吸，都像鞭子抽打着他。
但他知道，唯有知识，才是斩断这命运枷锁的利刃！
他寻到一家私塾，跪在冰冷的石阶上，额头磕出血痕，只求能做最低贱的杂役，换取一个能躲在窗外，偷听那朗朗书声的机会。
教书先生起初嫌他肮脏碍眼，呵斥驱赶。潭冰便每日天不亮就跪在门外，清扫积雪落叶，风雨无阻。
他瘦小佝偻的身影和那双与年龄不符、充满执拗与渴求的眼睛，最终让先生心软了。
白日，他在马场、在饭馆、在一切能换口吃食的地方拼命劳作，忍受白眼与辱骂，用瘦弱的肩膀扛起养活母亲和三哥的重担。汗水浸透破衣，疲惫深入骨髓。
夜晚，当世界陷入沉睡，他便在破庙冰冷坚硬的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或摇曳欲熄的火光，用捡来的半截炭条，在捡来的破烂纸片或平整的石板上，一遍遍、一遍遍地默写白天偷听来的字句。
寒风从破洞灌入，冻得他手指僵硬发紫，磨破的指尖渗出血，染黑了炭条和纸片。膝盖因长久跪坐而布满青紫，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知识的光芒是黑暗里唯一的火种，照亮他复仇与守护的路。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个字、每一句义。他那近乎自虐的勤奋和过人的天资，终究打动了那位清瘦的私塾先生。一日，先生将他唤入室内，看着少年褴褛衣衫下冻得发紫的皮肤和布满血口、却紧紧握着炭条的手，眼中是深深的震撼、惋惜与怜惜。
“孩子，你可愿随我读书？”先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潭冰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但瞬间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苦涩。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先生大恩，潭冰永世不忘……但……潭冰是家中唯一的劳力。母亲病重，三哥残疾……离了我，他们……”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先生沉默良久，看着少年眼中那超越年龄的沉重责任与绝望，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轻轻拍了拍潭冰瘦削的肩膀：“白日，你去谋生。夜晚，此地灯火不灭时，我便来。” 从此，破庙那微弱的灯火下，先生悄然前来，在昏黄的光晕里，在母亲断续的咳嗽和三哥压抑的呻吟声中，单独为他授课解惑，解答他写在破纸片上的疑问。
知识如涓涓细流，艰难却顽强地滋润着潭冰干涸的心田。寒来暑往，又是三年。
三年里，潭冰每日睡眠不足两个时辰。生活的重担、知识的渴求，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将他瘦小的身躯压榨到了极限。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他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闪烁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光芒。这地狱般的磨砺，也锻造出他钢铁般的意志和坚韧不拔的灵魂。
科举之日，他怀揣着三年呕心沥血的积累，如同怀抱着最后的希望，踌躇满志地踏入考场。笔走龙蛇，才思泉涌，仿佛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光明。
然而，朝堂之上，左丞相力主与世仇东狐国“合战通商”，此议一出，举国哗然！饱受战乱之苦、家园破碎、亲人离散的民众群情激愤，血泪控诉不绝于耳。
作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之一——父亲战死沙场，母亲被俘受辱、缠绵病榻，大哥二哥为护他惨死废墟，三哥终身残疾，自己更是经历了五年奴隶生涯、三年寄人篱下、三年破庙苦读的炼狱！左丞相此举，无异于在潭冰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更是对无数像他这样家破人亡者的无情背叛与嘲弄！
胸中积压了十年的悲愤、屈辱、仇恨，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再也无法抑制！考场之上，他目眦欲裂，热血上涌！
挥毫泼墨，不再是为锦绣前程，而是为至亲的冤魂，为无数枉死的英灵，为这沉沦的世道发出最愤怒的控诉！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将左丞相通敌卖国、罔顾民生的行径骂得狗血淋头！笔锋所至，力透纸背，仿佛要将十年的血泪与怒火倾泻一空！结果可想而知。功名被革除，前途尽毁。冰冷的除名告示贴在墙上，如同宣判他努力的死刑。
潭冰站在告示前，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冷。十年挣扎，三年不眠不休的苦读，母亲和三哥殷切的期望……一切都化为泡影。
他踉跄着离开，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萧索、绝望。这世道，连一条靠学识改变命运的缝隙，都不愿留给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