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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县城西郊的“拆解工坊”依旧叮当作响，但那台被卸下炮塔、露出狰狞内腔的九七式坦克残骸旁，气氛却截然不同。老王头和他精心挑选的西个徒弟——狗剩、铁锤、黑炭、小石头——围着一张临时搭起的厚实木板桌。桌上铺着的，正是那几张从坦克暗格里取出的、泛着金属冷光的“九七改”图纸。几盏用缴获鬼子汽车大灯改装的强光灯，将图纸上每一条精细的线条、每一个细小的日文标注都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汗味，还有一种近乎窒息的专注。老王头赤膊的上身汗珠滚落，古铜色的肌肉在强光下如同浇铸。他鼻梁上罕见地架着一副老花镜（缴获某个鬼子工程师的），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根削尖的炭笔，小心翼翼地沿着图纸上一条代表车体前装甲的倾斜线条描摹，不时停下来，眯着眼，用一把自制的放大竹片（中间夹着磨薄的水晶镜片）仔细对照着旁边的日文标注和复杂的剖面图。
“师父…这…这‘傾斜XX度’…是啥意思？”年纪最小的小石头憋红了脸，指着图纸上一处标注。
“笨！”旁边的狗剩抢着回答，他脑子最灵光，跟着赵刚派来的文书学了几天日文速成，“‘傾斜’就是歪着！不是竖着放！是斜着放！这样…”他拿起一块厚铁板，斜着立在桌上，“懂不？小鬼子的新铁王八，壳子是歪着长的！怪不得咱们的炮打上去容易滑开！”
老王头没抬头，闷声道：“狗剩说的对。这歪壳子，是门道！”他用炭笔重重地点在图纸上标注倾斜角度的地方，“看这儿！鬼子算得精！这个歪的角度，刚好能让打过来的炮子儿（炮弹）容易滑开，打不穿！”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看向旁边停着的“铁拳壹号”，“咱们的铁王八，壳子是竖着的！要是也能给它弄成歪的…”
“师父！您是说…给咱们的车头也焊个歪壳子？”黑炭眼睛一亮，他是老王头手下力气最大、焊工最好的。
“对！就这个理！”老王头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图纸都跳了一下，“狗剩！把咱们壹号车车头正面的尺寸给老子量准了！铁锤！去！把兵工厂里存着的那几块最厚实的鬼子装甲板扛出来！黑炭！准备家伙！小石头！给老子打下手！咱们先弄块小的试试！”
“好嘞！”几个徒弟轰然应诺，立刻行动起来。
兵工厂的角落里，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原始工业力量的实验场。沉重的轧制钢板被抬上简陋的支架。黑炭赤膊上阵，戴着用多层厚布自制的“防火手套”和用墨色玻璃片做的简易护目镜，手中那把用缴获氧气瓶和煤油桶改造的土制切割枪，喷吐出炽烈的蓝色火焰！高温的焰流如同画笔，在冰冷的钢板上缓缓移动，发出刺耳的嘶鸣和耀眼的火花！按照狗剩根据图纸倾斜角度计算后画出的切割线，一块厚实的、带有特定倾斜角度的弧形附加装甲板雏形，在火焰中逐渐显现轮廓！
“浇水！快浇水！降温！”老王头在一旁紧张地指挥。小石头立刻用木桶泼上冷水。
嗤——！
滚烫的钢板遇水，腾起大团白雾！钢板迅速冷却变硬，但内部应力可能不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还不够！这弧度得再圆润点！鬼子这图上有讲究！”老王头拿着图纸和刚切割下来、边缘还发烫的钢板反复比对，眉头紧锁，“黑炭！上砂轮机！给老子慢慢磨！磨出那个溜滑的弯儿来！狗剩！你盯着图纸！角度不能差！”
打磨的噪音、淬火的嗤啦声、老王头的吼声和徒弟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汗水、蒸汽、金属粉尘弥漫。一块看似简单的倾斜附加装甲，在简陋到极致的条件下，被这群“土专家”用近乎蛮力与巧思结合的方式，一点点从图纸“抠”进现实。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失败的风险（钢板淬火不当开裂报废了一块），但老王头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他知道，这歪壳子背后，藏着让自家“铁拳”更硬更抗揍的大学问！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太原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霾中。高大的城墙下，行人神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战争临近的紧张和物资匮乏的萧索。城北，一片相对冷清、多是仓库和作坊的街区，“北原商社”的招牌挂在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门口，显得格外低调。
商社斜对面，一个肮脏的乞丐蜷缩在避风的墙角，破碗里零星几个铜板。他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污垢，只有偶尔抬起眼皮时，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才暴露出他的真实身份——新一团侦察排最精干的战士，代号“鹞子”。他旁边不远处，一个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货郎（侦察兵“泥鳅”），正有气无力地吆喝着，眼角余光却死死锁住北原商社的大门。
“鹞子，有情况。”泥鳅借着整理担子的动作，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个钟头前，进去一队穿‘黑狗皮’（伪军）的，押着三辆蒙着厚帆布的大车！车辙印很深！车轮压得吱嘎响！不像普通货物！进去就没出来！”
鹞子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微微点头。他换了个更舒服的蜷缩姿势，破碗不经意地往前挪了挪，角度正好能瞥见商社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就在这时，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穿着短褂、像是伙计模样的人，推着一辆装满空木箱的板车出来。板车很轻，轮子转动轻快。
鹞子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推车的一个伙计，弯腰搬动木箱时，短褂下摆掀起一角，露出了里面土黄色军裤的裤腿！还有脚上那双沾着泥点、但款式明显是军用翻毛皮鞋的鞋帮！
“泥鳅…看脚…”鹞子的声音如同蚊蚋。
泥鳅心领神会，目光扫过那两个“伙计”的脚，眼神瞬间变得凝重。普通人，穿不起这种鞋！也干不出这种站姿和步伐！
“还有…味道…”鹞子鼻子微微抽动，乞丐的身份让他对气味异常敏感，“木箱是松木的…但盖不住…一股子…机油和铁锈的味儿…很淡…但错不了！”他常年跟着老王头在兵工厂转悠，对这味道太熟悉了！
“商社里…有重东西…藏着穿军装的耗子…”泥鳅得出了结论。他挑起担子，吆喝着“针线顶针咯”，看似随意地走开，绕向商社后方的小巷。他需要确认那三辆蒙布大车是否还在里面，以及后院的布局。
鹞子则继续蜷缩着，像一块真正的顽石，默默记下每一个进出商社人员的面孔、时间、携带物品的细节。他发现，商社的“生意”极其冷清，但进出的人员却不少，而且大多行色匆匆，透着一股与表面经营不符的紧张和警惕。
平安县城外的训练场，引擎的轰鸣声带着一种与老王头工坊不同的节奏。新组建的坦克兵训练如火如荼，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柴油混合的味道，以及魏大勇那永远不知疲倦的咆哮。
“柱子！你他娘的是在绣花吗？！挂个挡比老娘们上炕还磨叽！左脚离合踩到底！右手推！快！推！对！慢抬离合！点油门！点！点！不是让你踩！找那个车要动不动的劲儿！对！就这样！稳住！”魏大勇半个身子探出“铁拳叁号”的炮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旁边一辆作为教练车的Sdkfz 251驾驶室里。驾驶室里，一个名叫王柱的年轻新兵（顶替了牺牲的柱子成为“铁拳贰号”车长候选人），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脚下三个踏板仿佛成了烫脚的山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离合、刹车和油门的微妙配合。庞大的半履带车在他的操控下，如同喝醉了酒，在划定的车道上歪歪扭扭地前进，时不时还熄个火。
“看好了！这才是挂挡！”魏大勇吼完王柱，又跳到另一辆作为炮术教练车的T-34（用壹号车改装，拆除了部分战斗部件）旁。炮塔里，另一个新炮手刘铁蛋正满头大汗地转动着方向机和高低机手柄，眼睛紧贴炮队镜，追踪着远处一个被绳子拖曳移动的木靶（模拟移动的鬼子坦克）。
“慢！太慢了！鬼子坦克比你快！手要快！心要稳！眼睛盯着分划！十字线咬住它！咬死！别让它跑了！”魏大勇的吼声如同鞭子抽打，“短停！模拟短停！稳住炮线！开火！”
刘铁蛋猛地“扣动”模拟扳机。
“偏了！偏姥姥家去了！鬼子毛都没掉一根！你他娘的瞄哪去了？再来！练到天黑！”
训练是枯燥而严酷的。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发花，耳朵被引擎和吼声震得嗡嗡作响。失败、挨骂、甚至因为操作失误差点撞上障碍物而引来更猛烈的咆哮…但没有人退缩。王柱在一次次的熄火中，眼神反而越来越亮，手上脚下的动作逐渐找到了感觉；刘铁蛋在骂声中，操控炮塔的速度和稳定性也在缓慢提升。
休息间隙，王柱靠着坦克履带，灌了几口凉水，看着远处老王头工坊方向升起的淡淡烟尘（切割钢板产生的），突然问旁边擦汗的刘铁蛋：“铁蛋，你说…老王叔他们真能给咱们的铁王八也装上那种歪壳子？”
刘铁蛋抹了把汗，眼中闪着光：“肯定能！老王叔是谁？他可是能从鬼子铁王八肚子里抠出宝贝的神人！等咱们学会了开炮，开着装了歪壳子的铁王八，那才叫真铁拳！给柱子哥他们报仇！”
新兵的对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和憧憬。他们或许还不完全理解老王头那边图纸上的深奥，但他们知道，每一次油门的精准控制，每一次炮塔的稳定转动，都是在为牺牲的战友，为那即将变得更硬的“铁拳”，积蓄着力量。
夜幕降临，平安县城司令部里灯火通明。李云龙、赵刚、魏大勇、张大彪围在桌旁。桌上摊开着太原的城防地图（缴获加手绘）、那几张“九七改”图纸的拓印件、密码本，还有几张刚收到的、来自太原的密写情报。
赵刚指着地图上北原商社的位置，又指向城北郊一片被红笔圈出的模糊区域（根据密码本坐标推算）：“‘鹞子’和‘泥鳅’的情报回来了！确认北原商社是幌子！里面藏着穿军装的鬼子！有重物运入，有机油和铁锈味！结合密码本里指向城北的‘樱’坐标，几乎可以肯定，‘樱’的核心工厂或仓库，就在太原城北郊这片区域！具置还需要进一步侦察！”
他拿起一张用密写药水显影的小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商社后院有重兵把守，通宵有卡车进出西北方向，尘土极大，似有隐蔽道路。守卫口令三日一换，今日为‘富士山下’。”
“西北方向…”李云龙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北原商社指向城北郊，“就是这片！卡车…运设备？还是运造好的铁王八零件？”
魏大勇盯着那几张“九七改”图纸的拓印件，特别是那流线型炮塔和75mm短管炮的标注，眼睛都在放光：“团长！政委！要是真让鬼子把这新铁王八造出来…咱们现在的‘铁拳’…怕是要吃亏啊！那75mm炮，挨上一发可不好受！”
张大彪拄着拐杖，脸色凝重：“太原城不是黑云寨！城墙高，鬼子兵多，重炮也多！咱们这几辆铁王八，冲进去就是活靶子！更别说去城北掏鬼子老窝了！强攻，是找死！”
李云龙没说话，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油灯的光芒将他踱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躁动的困兽。他拿起老王头下午派人送来的一个小铁片——那是按图纸倾斜角度切割打磨后，用土法淬火处理过的附加装甲样品。铁片边缘还带着打磨的痕迹，但那个特殊的倾斜角度，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手指着冰凉的铁片，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目光在太原地图、“九七改”图纸和老王头送来的样品上来回扫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危险。
“强攻是找死…那就不强攻！”李云龙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狼性的光芒，声音低沉而充满决断，“鬼子能把新铁王八藏起来造，咱们就能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他走到桌边，手指狠狠戳在太原地图上北原商社的位置：
“‘樱’的命门，就在这个‘北原商社’！它是连接太原城和城北‘樱’工厂的血管！鬼子造新铁王八的材料、设备、甚至造好的零件，都得通过这里转运！”
“咱们的目标，不是城墙，也不是城北那片还不知道在哪的工厂！”李云龙的手指猛地划向代表城外的区域，“是这里！是鬼子从城北工厂运‘货’出来，或者往工厂运‘料’进去的必经之路！是在太原城外！打他的运输队！掐断他的血管！”
他眼中凶光毕露，声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魏和尚！”
“到！”
“你的坦克分队，给老子加紧练！特别是夜间驾驶和短停速射！练到闭着眼都能把炮管子杵到鬼子车头上！”
“张大彪！”
“到！”
“你的步兵！挑最精悍的！练乘车作战！练快速突击！练怎么在铁王八掩护下，用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掀翻鬼子的卡车！”
“赵刚！”
“老李！”
“情报不能断！给老子盯死北原商社！摸清鬼子运输队的规律！时间！路线！护卫兵力！特别是…他们运送的‘货物’！到底是他娘的零件，还是…己经造好的新铁王八！”
最后，李云龙拿起老王头送来的那块倾斜装甲样品，掂了掂分量，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告诉老王头！他的歪壳子，得加快！咱们的铁王八，得穿上这新‘铁布衫’再出门！”
“另外，让他挑好人！准备好最趁手的‘家伙什’！老子这次…要带着铁匠上战场！鬼子造的‘新铁王八’是啥样，老子不光要打碎它！还要把它的心肝脾肺肾…都拆回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