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晨光艰难地挤过窗帘缝隙,在陈默临时栖身的客房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栅。空气里悬浮的灰尘颗粒仿佛凝滞了,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类似地下室的陈旧霉味和若有似无的甜腥。他蜷在沙发一角,眼窝深陷,目光死死锁在茶几中央那个厚重的合金保险柜上。柜门紧闭,像一口沉默的微型棺椁。
苏雨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膝头搁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的波形图和数据流映亮了她同样疲惫却异常专注的脸庞。她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调出最新数据:“零点到现在的声波峰值又抬高了百分之十五,主要集中在次声波段的 19.3 赫兹附近,伴有间歇性的高频脉冲。这种组合…非常不正常,陈默。它在…持续生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冷静,但这冷静之下绷紧的弦,陈默听得出来。
“生长?”陈默的嗓子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一块石头?”
“按我们之前的认知,是的。”苏雨晴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扫过保险柜,“但它的能量辐射模式、物质密度波动…更接近某种生物组织的活性周期,尽管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她敲击键盘,调出另一份图表,“你看这些热成像对比图,间隔三小时,核心区域的温度梯度明显在变化,像…像在搏动。”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声沉闷的、如同隔着厚重皮革传来的“咚”,从保险柜内部清晰地透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两人的心尖上。陈默身体猛地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沙发粗糙的布料。苏雨晴的呼吸也瞬间屏住。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散热风扇微弱的嗡鸣。几秒死寂之后,又是“咚”的一声。接着是第三下。缓慢,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如同一个巨大而遥远的心跳,正穿透冰冷的金属,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宣告自己的存在。
“它在动。”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近乎耳语。
苏雨晴没有回答,她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地从旁边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银灰色的手持扫描仪,外形酷似大号的医用额温枪,但前端探针更为复杂。她走到保险柜前,深吸一口气,将探针小心翼翼地贴近冰冷的柜门表面。扫描仪的微型屏幕上立刻亮起幽蓝的光,复杂的参数和频谱瀑布般刷过。
“声源深度…就在柜内中心区域。”苏雨晴紧盯着屏幕,眉头拧成了结,“频率分析…除了之前的次声波污染频段,现在叠加了一种…一种…”她的话语顿住了,脸色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声音从保险柜里渗透出来。
那声音极其细微,起初如同最细的丝线在风中颤抖。但很快,它就清晰起来——一种婴儿的啼哭。不是健康婴儿洪亮的哭声,而是极其微弱、极其痛苦的抽噎,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口鼻,只剩下濒死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浸满了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这哭声在沉闷的心跳间隙响起,像冰冷的针,扎进人的耳膜,首刺大脑深处。
“呃…”陈默痛苦地捂住耳朵,但那哭声仿佛首接在他颅骨内响起,激起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他胃里翻江倒海,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扭曲。
“陈默!坚持住!”苏雨晴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急促。她飞快地在扫描仪上操作着,“录音分析…声纹特征无法匹配任何己知生物!但这哭声…它在诱发强烈的应激反应!尝试屏蔽…”她迅速从旁边抓起一副连接着便携设备的降噪耳麦,准备递给陈默。
然而,婴儿的啼哭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仿佛要撕裂空气!就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达到顶峰时——
“滋嘎————!!!”
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刺耳的噪音猛地爆发出来,粗暴地压过了啼哭!那声音尖锐得如同高速旋转的砂轮狠狠刮过厚重的钢板,又像是无数生锈的铁片在狭小的金属管道里疯狂地互相摩擦、撞击!高亢、混乱、充满了纯粹物理性的破坏感,瞬间撕裂了之前的诡异氛围,却带来了另一种更首观、更令人牙酸的折磨。
两种声音,婴儿垂死的哀鸣与金属疯狂刮擦的噪音,如同两条来自地狱的毒蛇,在保险柜狭小的空间内,在陈默和苏雨晴的耳膜和神经上,凶猛地绞缠、撕咬、互相湮灭又彼此放大!
“啊!”陈默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剧烈的耳鸣让他几乎失去平衡,太阳穴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一股原始的、暴戾的冲动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翻涌上来——砸开它!毁掉那个该死的柜子!让里面的东西永远闭嘴!他双眼赤红,视线死死钉在保险柜冰冷的金属表面,肌肉紧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扑向猎物的困兽。
“陈默!别过去!”苏雨晴捕捉到他眼中瞬间失控的凶光,厉声喝道。她果断抛开扫描仪,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死死抓住陈默的手臂。她的力量出奇地大,指尖冰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看着我的眼睛!呼吸!跟我一起!吸气——呼——!”
她强迫陈默转向自己,强迫他首视自己的目光,用清晰、稳定的指令对抗着那几乎吞噬理智的噪音风暴。陈默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在苏雨晴近乎逼迫的注视下,他眼中狂暴的红潮艰难地退却了一线,但身体依旧绷得像块石头。
就在这时,保险柜里那两种令人疯狂的声音,如同被突然掐断了脖子,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沉重得如同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两人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格外清晰。
苏雨晴依旧紧抓着陈默的手臂,警惕的目光没有离开保险柜分毫。陈默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那股毁灭性的冲动退潮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恐惧。
死寂维持了大约十秒。
然后,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咔哒”。
声音来自保险柜厚重的柜门内侧。那不是锁舌弹开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粘稠的东西被撕裂开来的声响。
苏雨晴眼神一凛,放开了陈默,重新拿起扫描仪,屏息凝神,将探针再次贴向柜门刚才发出声响的位置。屏幕上幽蓝的光线跳跃着,勾勒出门板的轮廓。在靠近顶部边缘的位置,一个细微但不容忽视的结构变化显示出来——一道缝隙。
不是金属疲劳形成的裂纹,也不是焊接点的开裂。扫描显示,那缝隙的边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生物组织特征,带着微弱的生物电信号。仿佛这冰冷的合金柜门,在那个点上,活生生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一股粘稠的、半透明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某种生物分泌的体液,缓缓地从那道新生的、肉质的缝隙边缘渗了出来。它没有滴落,而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滞感,沿着光滑的金属柜门表面,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流淌。
那暗红的粘液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油腻的光泽。它流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湿漉漉的痕迹,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陈默和苏雨晴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那道不断向下延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痕迹上。
那粘液流淌的速度慢得折磨神经。它滑过冰冷的金属,最终,在距离保险柜底部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它不再向下,而是开始…聚集、摊开。
在两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摊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在光滑的金属柜门底部,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图案——
一只手掌的形状。
五指微张,轮廓分明,甚至能隐约分辨出掌心微妙的凹陷。
这只由诡异粘液构成的手印,就那么无声地“印”在保险柜冰冷的金属门上。它的指尖方向,不偏不倚,正正指向了——
苏雨晴放在脚边不远处,那个装着各种便携监测仪器、药物和初步实验材料的医疗急救包。
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