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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时，黛玉便被窗外的市声唤醒。推开雕花木窗，只见河岸边早市己开，青石板路上蒸腾着豆浆的热气。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蹲在岸边，正用草绳串起刚摘的菱角。
"姑娘醒了？"紫鹃捧着铜盆进来，"林管家说今早的豆腐脑格外嫩，特意留了一碗。"
黛玉挽起长发，忽然瞥见妆台抽屉夹着片枯叶——是昨日悟空塞进来的，叶脉上还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去码头"。
码头边的旧书摊上，悟空变作个青衣小厮，正装模作样地翻着本《吴郡志》。见黛玉走来，他悄悄往她手里塞了本册子。
"昨夜在房梁上摸到的。"他压低声音，"你娘的手札。"
泛黄的纸页间，记录着贾敏少女时的一个怪梦：「又见那猢狲被压在山下，他说要讨口水喝。我递过荷露，他却哭了，说这水里有我的命...」
书页突然被风吹乱。摊主抬头笑道："小姐好眼力，这可是弘治年间的刻本。"
临河的茶楼里，黛玉与悟空对坐。跑堂的送来一壶碧螺春，青瓷盖碗上绘着蟠桃纹样。
"你当真不记得我娘？"黛玉着茶碗边缘。
悟空挠头："五百年前的事，俺老孙..."他突然顿住，从怀里掏出半块桃核，"但这个一首留着。"
桃核上刻着个"敏"字，刀工稚拙得像孩童所刻。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茶汤里投下晃动的光斑。
午后，黛玉按手札线索找到一家老绣坊。白发苍苍的绣娘眯着眼看她："眉眼真像贾小姐..."她颤巍巍捧出个樟木匣子，"这是她出嫁前存的。"
匣中是十二方绣帕，每方都沾着淡金色泪痕。最底下压着张药方：「金粉三钱，晨露调和，可止仙草泪。」
绣娘忽然压低声音："贾小姐总说，这方子是要救个石头心的..."
回程时下起细雨。悟空变出片荷叶给黛玉遮雨，自己却淋得毛发紧贴。路过虎丘山脚，他突然指着块卧牛石："就是它！"
石头上模糊可见个"通"字残迹，与祠堂青石如出一辙。黛玉伸手触碰的刹那，远处传来暮鼓声，惊起一群白鹭。
姑苏的梅雨季总是缠绵。林家老宅的厨房里，紫鹃将新采的桑枝折成小段，投入咕嘟作响的药罐。黛玉坐在矮凳上，膝头摊着本医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火候。
"姑娘，这'五枝汤'里桑枝要后下。"紫鹃擦了擦额角的汗，"老爷的咳症拖不得，得用文火慢煨。"
黛玉点点头，将医书翻到折角的那页。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桃叶——是昨日悟空从虎丘带回的，叶脉上还留着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她下意识望向窗外，雨帘中隐约可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蹲在院墙上，正用尾巴卷着瓦片修补漏雨的屋檐。
"孙长老的伤..."紫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昨日换药时，奴婢瞧着伤口又裂了。"
药罐突然沸腾，褐色的药汁溢出罐沿，在炉火上发出"嗤嗤"声响。黛玉忙用湿布垫着端起药罐，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去把我房里那盒'白玉膏'取来。"
厢房的窗棂被雨水泡得发胀，开合时发出吱呀声响。悟空盘腿坐在竹席上，肩头的纱布己经被血浸透，结成硬块。
"别动。"黛玉用剪刀小心剪开纱布，"这金毒顽固，须得日日换药。"
悟空龇了龇牙："俺老孙大闹天宫时..."话没说完，突然"嘶"地抽了口气——黛玉正用银针挑出伤口里的一缕金丝。
阳光透过雨隙照进来，针尖上的金丝泛着诡异的光。黛玉将它浸入醋碗，金丝立刻蜷曲起来，竟显出个模糊的"债"字。
"警幻的把戏。"悟空哼了一声，却见黛玉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忽然放轻了声音："小丫头，怕了？"
黛玉将药膏重重按在伤口上："我是气。"她抿着唇涂抹药膏，"气你这般不珍惜自己。"
窗外雨声渐密，屋檐下的铁马叮咚作响。悟空低头看着黛玉发顶的旋儿，忽然道："若俺真变回石头..."
"那就把你摆在书房。"黛玉头也不抬，"日日对着你念《女诫》。"
雨后的绣坊弥漫着樟脑味。老绣娘颤巍巍地捧出个紫檀匣子，里头整齐叠着十二方素帕。每方帕角都绣着株仙草，草叶上沾着淡金色的泪痕。
"贾小姐说，这是'绛珠泪谱'。"老人指着第一方帕子，"喜泪成珠，悲泪化金。"
黛玉轻轻展开帕子，金粉簌簌落下。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的眼泪总比别人多——那原是母亲用金粉药压制的仙草本性。
老绣娘从箱底取出个褪色的荷包："贾小姐临终前托付的，说一定要交给'会为石头流泪的人'。"
荷包里的猴毛己经泛白，却仍能看出金棕相间的色泽。黛玉触碰的瞬间，毛发突然化作金粉，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猴形轮廓，转瞬即逝。
虎丘山的夜露打湿了绣鞋。黛玉将青石放在卧牛石旁，两石相触的刹那，地面微微震动。
"当心！"悟空一把扶住她。月光下，石缝间突然钻出几株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开出星星点点的白花。
悟空伸手触碰花瓣，花朵却瞬间凋零，结出个小小的青桃。桃皮上渐渐浮现字迹：「石髓化泪，草木知恩」。
远处传来打更声，青桃"啪"地裂开，里头空空如也。黛玉忽然想起母亲手札上的话："他说这水里有我的命..."
回程的巷子里飘起炊烟。悟空变作少年模样，笨拙地学着路人买早点。摊主笑着多给了他一个蟹壳黄："小郎君是外乡人吧？"
黛玉站在三步外，看着这个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此刻正为几个铜板跟摊主讨价还价。晨光给他侧脸镀上柔和的轮廓，竟显出几分稚气。
"喏。"他捧着油纸包跑来，虎皮裙上沾了面粉，"趁热吃。"
第一口咬下去，酥皮碎落在前襟。黛玉突然红了眼眶——这滋味，竟与记忆中母亲偶尔带回的点心一模一样。
悟空手足无措地变出帕子，又想起帕子脏，最后用袖子轻轻蹭过她眼角："难吃就别..."
"是太甜了。"黛玉低头掩饰，却看见悟空的影子在朝阳下格外清晰——不再是虚化的妖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形。
药囊里的青石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这崭新的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