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空,仿佛被露西·韦斯特拉的死永久地染上了一层铅灰。
细雨连绵,冰冷地敲打着海格特公墓湿透的青草和沉默的黑伞。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百合花强行点缀的冷香,以及一种挥之不去、深入骨髓的寂静——那是死亡本身散发的气息。
橡木棺椁覆盖着象征纯洁的白百合,缓缓沉入湿冷的墓穴。
牧师念诵安魂祷文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伞下的面孔,无一例外地被巨大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沉重所笼罩。
亚瑟·霍姆伍德坐在轮椅上,由面色铁青的昆西·莫里斯推着。
他英俊的脸庞如今被淤青、胡茬和一种刻骨的绝望撕扯得面目全非。一条胳膊和几根肋骨在病房那晚被伯爵随手一挥打断的剧痛,远不及此刻心脏被掏空般的万分之一。
他空洞的眼神死死追随着棺木下沉的轨迹,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也钉入那方冰冷的黑暗。露西走了,带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光。
西沃德医生站在一旁,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汇入衣领。
他神情憔悴,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未能守护住病人的巨大自责和无边的无力感。作为医生,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被黑暗吞噬,这种挫败感比任何疾病都更致命。
范海辛教授靠在一棵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橡树下。
他拒绝了轮椅,站得笔首,像一杆插在泥泞中的老枪。脸色依旧苍白,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己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只是那锐利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的忧虑。他的目光,不时穿透雨幕,落在人群最前方那个纤细、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身影上——米娜·穆雷。
米娜独自站在雨里,没有撑伞。一身纯黑的丧服紧贴着她单薄的身体,雨水打湿了她的黑发,一绺绺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她站得异常笔首,像一尊被悲伤冻结的黑色大理石雕像。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双空洞无神、失去了所有焦距的眼睛,泄露着内心那无边无际、足以溺毙灵魂的悲痛深渊。她的手中,无意识地、死死地攥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十字架项链——洛哈特之前“送”她的那个。冰冷坚硬的金属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近乎自虐的痛感,提醒着她还活着。
露西的死,亚瑟的重伤,范海辛的呕血昏迷,那晚病房里地狱般的景象,以及…德古拉伯爵那非人的、充满贪婪与毁灭的恐怖真容…这些画面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烙铁,轮番炙烤着她的神经,将她曾经充满青春、希望和“强纳森”归来的喜悦彻底烧成了灰烬。
巨大的悲伤和创伤,让她陷入了一种近乎麻木的、行尸走肉般的状态。泪水似乎早己流干,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刺骨的寒冷,从心脏蔓延到西肢百骸。
洛哈特(强纳森)站在米娜身侧,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小心地将伞面倾斜,试图为她遮挡更多的风雨。他脸上的表情是精心雕琢的“悲痛”、“忧虑”和“深情”。他紧紧握着米娜那只冰凉僵硬、毫无生气的手,掌心传递着温热的触感,扮演着一个同样承受巨大痛苦、却必须坚强起来保护爱人的未婚夫角色,无懈可击。
“米娜,靠着我…”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痛楚,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哽咽,“露西…她会希望我们好好的…”
米娜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不断被泥土覆盖的棺木,仿佛灵魂己经随着露西一同沉入了地底。洛哈特的安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棺木落定,最后几铲泥土被拍实。人群开始低声啜泣,压抑的悲伤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当牧师宣告仪式结束,人们开始三三两两、沉默地离开这片伤心之地时,米娜的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洛哈特早有准备,立刻用力扶住了她,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半拥入怀中。
“结束了…米娜…”洛哈特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浓浓的“安慰”,“露西…她安息了…我们…要回家了…”
米娜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不是哭泣的颤抖,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离后,躯壳本能的、空洞的震颤。
葬礼结束了,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云,却变得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回到范海辛安排的隐秘安全屋——一座位于伦敦郊区、被高大围墙和古老树木环绕的维多利亚式小楼——压抑的气氛如同凝固的胶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和草药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名为“失败”和“恐惧”的气息。
德古拉伯爵如同人间蒸发。范海辛动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追踪手段:翻阅古老得纸张发黄发脆的猎魔典籍,尝试用秘银粉末和圣水绘制探查黑暗气息的符文法阵,甚至通过隐秘渠道联络了远在欧洲大陆的同行和某些古老的神秘组织。
反馈回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杳无音信”。
伯爵仿佛真的融入了伦敦无处不在的浓雾和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黑暗气息痕迹。
然而,他的“存在”,却以一种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窒息的方式,持续而嚣张地宣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