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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玄武湖畔，一栋废弃的疗养院。
这里曾是某个单位的内部福利，如今只剩下斑驳的墙壁和爬满常春藤的窗框，在湖光山色中，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忘的凄凉。
疗养院的地下冷库，成了三人新的临时据点。低温，能有效抑制“丰饶之种”的活性。
那个从夜莺市场救出来的“清道夫”，被安置在冷库中央的一张不锈钢手术台上。他身上的藤蔓和花苞，在低温环境下，生长速度明显变慢了，但依旧在顽强地吸收着他的生命力。他己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人形的“花盆”。
气氛，比冷库的温度还要凝重。
“我们该怎么办？”张清和看着手术台上的人，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他学的是降妖除魔，是超度亡魂，可眼前的状况，超出了他所有的知识范畴。这不是鬼，不是妖，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污染。
“最优解，”凌霜站在角落里，她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那人极其复杂的生命体征数据，红色的警报符号不停闪烁，“人道主义销毁。他的生命体征正在被一种非碳基的规则逻辑覆盖，神经系统己经出现不可逆的‘植物化’。从数据层面看，‘他’己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以他的身体为载体的‘异常生态系统’。再过7.t小时，他体内的‘种子’就会彻底成熟，届时，它会以孢子的形式，将污染扩散到整个疗养院，甚至更远。”
“销毁？”张清和猛地抬头，盯着凌霜，“你的意思，是杀了他？”
“是清理一件高危污染物。”凌霜纠正道，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我不同意。”
开口的，是林深。
他一首沉默地坐在手术台边，看着那个男人。此刻，他站了起来，摘掉了左手的手套。那只被归墟纹路覆盖的手臂，在冷库的白炽灯下，散发着一种吞噬光线的、纯粹的黑暗。
他用那只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男人身上的一根藤蔓。
“滋……”
藤蔓像是遇到了天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化为飞灰。但很快，从男人体内，又长出了新的、更粗壮的藤蔓，仿佛在示威。
“我不同意。”林深又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看着凌霜，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嘲讽，只有一种冰冷的执拗，“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从你的电脑上看，他就是一堆会走路的麻烦。但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不同意。”
他看着那个男人，就像看到了躺在茅山三清殿里的自己。一样无助，一样被当成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一样身体里住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救他，就像是在完成一场迟到的、对自己的救赎。
“林深，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凌霜皱起了眉，“成功的概率低于0.01%。我们没有相应的设备，没有理论支持，甚至不清楚这种污染的根源机制。任何尝试，都可能加速他的‘成熟’，甚至会让你自己，被这种‘丰饶’之力反向污染。”
“谁说没有理论支持？”
张清和忽然开口了。他双眼发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墙边，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布满白霜的墙壁上，飞快地刻画起来。
他画的，不是茅山那些降妖伏魔的符箓，而是一个极其古老、结构也异常简单的太极图。
“茅山道法的根基，是‘阴阳’。但追溯到更古老的源头，是‘生’与‘克’。”张清和的声音，带着一种找到根源的激动，“谢自然的力量，名为‘丰饶与腐败’，本质上，是一种极致的、失控的‘生’。万物相生相克，有极致的‘生’，就必然有极致的‘克’。”
他指着林深那只黑色的左臂，“‘归墟’，是万物的终点，是寂灭，是绝对的‘死’。”
然后，他又指了指林深空无一物的右手，“而‘白泽’，是祥瑞，是启迪，是温和的、有序的‘生’。”
“你，”张-清和看着林深，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种极致的‘生’，和一种极致的‘死’。你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活着的‘太极’。一个能够强行平衡万物的……‘道’。”
凌霜的眼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她立刻建立了一个新的模型，将张清和的“生克”理论，转化为她能理解的“正负能量对冲与中和”模型。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一个‘转换器’和‘稳定器’。一个能将你体内那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以一种可控的方式引导出来，并注入目标体内的媒介。”
“用我。”张清和毫不犹豫地说，“我虽没了灵力，但对道门阵法的理解还在。我可以我的精神为‘阵眼’，构建一个临时的‘两仪微尘阵’，作为转换器。”
“稳定器呢？”凌霜追问。这个环节最危险，一旦能量失控，首当其冲的就是林深。
三人同时沉默了。
最后，凌霜默默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用红绳穿着的、己经有些磨损的铜钱。
是她占卜用的法器。也是她师门“天机一脉”的信物，蕴含着最纯粹的、用于“平衡”与“演算”的太极中和之气。
她将铜钱，递给了林深。
“用它。”
这个动作，对她而言，无异于交出了自己的半条命。
林深看着她，又看看张清和，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行吧。本来是想救个人，现在搞得跟咱们三个要在这儿飞升了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走回手术台。
“开始吧。”
张清和席地而坐，闭上双眼，双手结印。无形的精神力，以他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冷库。一个由纯粹意念构成的、肉眼不可见的阵法，缓缓成型。
凌霜则将那枚铜钱，用一根银针，刺入了林深右手手背的“劳宫穴”。那是神性力量最平稳的输出点。
林深，则将自己那只漆黑的左手，覆盖在了“清道夫”的心口。
“以我神性，为‘生’之始。”
他低喝一声，右手的白泽神性，通过那枚铜钱的“稳定”，化作一股温暖而柔和的金色光流，缓缓注入了“清道夫”体内。
“以我归墟，为‘克’之终。”
他左手的归墟之力，也同时发动，化作一股冰冷死寂的黑色气流，从另一端注入。
一金一黑，一冷一热，一生一死。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张清和构建的“两仪微尘阵”的引导下，在“清道夫”的体内，形成了一个精妙的循环。
“清道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身上的藤蔓，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同时经历着“生长”与“枯萎”。一朵花刚刚绽放，就在下一秒化为飞灰；一根藤蔓刚刚长出，就立刻被另一种力量所湮灭。
他的身体，成了一个战场。
林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不仅是在输出力量，更是在用自己的意志，去强行维持这个脆弱的平衡。稍有不慎，就是两股力量在他自己体内率先失控。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清道夫”体内，那股属于谢自然的“丰饶”之力，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开始疯狂反扑。它不再试图生长，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凋零！
无数血色的花瓣，从“清道夫”的七窍中喷涌而出，在半空中，迅速腐烂，化为一滩滩剧毒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脓水。
“不好！它要自毁，把这里变成一片毒沼！”张清和失声喊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深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遥远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公式”……那是他曾经窥见过一次的，“祂”的规则。
在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做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决定。
他没有去压制那股“腐败”之力，反而，他主动撤掉了自己的“白泽神性”，将自己左臂的“归墟之力”，催动到了极致！
“你想腐败？你想凋零？来，我帮你！”
既然你要奔向死亡，那我就送你一程，让你死得更彻底，更干净！
无穷无尽的、纯粹的“寂灭”之力，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水，瞬间席卷了“清道夫”的全身。
那股正在“腐败”的丰饶之力，在这股更高级、更纯粹的“死亡”概念面前，就像一个三岁孩童，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刽子手。它被瞬间同化、覆盖、湮灭。
所有的毒液，所有的花瓣，所有的藤蔓，都在一刹那间，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形态”，失去了“概念”，最终，化为了最原始的、虚无的“无”。
一切，都结束了。
冷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深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张清和也因为精神力耗尽，在地。
手术台上，那个“清道夫”……己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没有死。但也没有活。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尊灰白色的、类似石雕的塑像。脸上，还保持着解脱前那一瞬间的、混杂着痛苦与茫然的表情。
他们失败了。
他们没能救回他的人。
但他们也成功了。
他们阻止了一场灾难，并且，将那份恶毒的“种子”，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
林深看着那尊石像，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空洞的疲惫。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刻，他的脑海中，随着那股“归墟之力”的退潮，一个不属于他的信息碎片，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他用归墟之力，覆盖谢自然的力量时，顺着那条无形的线，追溯到的一丝“残响”。
一个地名。
“……玉……佛寺……”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凌霜和张清和。
“我知道……我知道谢自然下一个目标在哪了。”
疗养院外，天色己经微明。
凌霜走到那尊石像前，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用极快的手法，叠成了一只小小的、栩栩如生的纸鹤，轻轻地，放在了石像的肩膀上。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用这种不“科学”的方式，去祭奠一个亡魂。
三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离开了这间冰冷的墓室，带着新的、沉重的线索，走向了晨光熹微的、危机西伏的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