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和古董……”
“你……保哪个?”
老鬼那淬了冰锥子似的话,跟毒蛇牙一样,狠狠扎进我绷得快断的神经里!每个字都带着那赤裸裸的、让人喘不上气的恶意和嘲弄,在这满是陈腐和贪心的小破屋里撞来撞去,砸得我最后那点劲儿都快散了。
小肚子里那根冰锥子似的疼,在他话音落下的当口,猛地顶到了尖儿!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我肚子里死命地撕、死命地绞!疼得排山倒海,一下子把我肺里的气全抽空了!眼前“嗡”地一黑,金星子乱蹦,耳朵里啥声儿——老鬼的怪笑、煤油灯的噼啪、外头那点子雨声——全被扯远了,糊成了一片恶心的嗡嗡响!
“呃啊——!!!”
一声没压住的、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叫从我嗓子眼儿里硬挤出来!腿肚子一软,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首挺挺往前栽!“砰”一声闷响,脑门子狠狠磕在油腻冰凉的桌子沿上!疼得我眼前彻底黑透,魂儿在那没顶的疼浪里打滚!
“操!废物!” 老鬼又惊又怒的骂声,听着像隔着厚棉被。他大概也没想到我能疼成这样,那张油蜡脸上慌了一下,紧跟着是更凶的狠劲儿。他猛地从破藤椅里弹起来,枯爪子下意识想去够桌上那元青花瓶子。
就在我觉着自个儿要彻底沉下去的那一丁点儿空当!
肚子里那个硬气的小东西,像是知道娘快不行了,也觉出外头那要命的凶险,猛地爆出一股子我从没见过的、野劲儿!狠狠往下一蹬!
这一蹬带来的疼,像股子高压电,“滋啦”一下劈开我糊成一团的脑子!带来一阵短得要命、又清醒得吓人的空档!
保孩子!
这念头,像在墨黑墨黑的死水里“噗”地点着了一豆火苗,又小又倔,在我快灭了的魂儿里猛地烧起来!
我不能死这儿!孩子不能死这儿!死在这老鬼虫子的笑里!
那股子想活、想护崽儿的疯劲儿,硬是压过了身上所有疼!我猛地睁开眼!血丝糊满的眼珠子里烧着股子野兽似的、啥也不顾的光!连脑门子上撞破流下来的热乎血,连小肚子那活撕开似的疼,都顾不上了!左手爆出一股邪劲儿,在身子彻底软倒的前一眨眼,死死抠住了桌上那只又冷又沉的元青花玉壶春瓶!
沉甸甸的瓶子硬是被我从油腻的桌面上薅了起来!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狠!
“砰!”
我整个人重重砸在又冷又硬的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挪了窝!可那只左手,像焊死了的铁钳子,把沉甸甸的瓶子死死搂在怀里!冰凉的瓶身、硬棱子,硌着我那疼得要命的小肚子,更遭罪了,可也像块冰坨子做的锚,在那疼得翻江倒海的浪头里,让我死死抓住了一点儿活着的实感!
“操!作死!” 老鬼看我连命都不要了还护着瓶子,三角眼里“唰”地射出凶光!他那枯爪子跟鹰爪似的,带着股腥风,狠狠抓向我怀里护着的瓶口!那几道吓人的大口子和糊得丑了吧唧的胶水印子,正好让他下手!
“滚!” 我吼得像护崽儿的母狼,身子在地上猛地一滚!后背硬生生扛了他这一抓!指甲在我肩胛骨上刮出几道火辣辣的血印子!疼得我又是一黑眼!
就在这当口——
“砰!哐当——!!!”
小屋那扇又矮又破的木门,被人从外头用股子蛮力猛地踹爆了!朽烂的门板连着挂的铁链子,跟纸片儿似的往里炸开!碎木头、铁链渣子乱飞!
几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柱,跟刀子似的,“唰”地劈开屋里昏黄的油灯光,狠狠钉在我和老鬼身上!把俩人的狼狈相照得一清二楚!
“警察!别动!”
“都他妈给老子抱头蹲下!”
“老鬼!你他妈又玩砸了?!”
几声粗野的、带着本地腔的吼叫跟炸雷似的在这小破屋里滚!几个穿便衣、但动作贼凶、眼神跟刀子似的男人饿虎扑食一样冲进来!手里没警徽,就拎着沉甸甸的橡胶棍和闪着寒光的攮子!目标贼清楚——桌上的东西!我怀里的瓶子!
不是警察!是黑吃黑!是老鬼的仇家!
老鬼那张蜡黄脸“唰”地白了!怪叫一声,也顾不上抢我怀里的瓶子了,跟只受惊的老耗子似的,猛地扑向墙角那堆破烂后面,那儿好像有个藏得严严实实的暗门!
乱了!全乱套了!
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冲进来那帮人旋风似的扑向桌子,带翻了煤油灯!灯“哐当”砸地上碎了,滚烫的灯油和火苗“呼啦”一下淌开!点着了地上的破布烂纸!黑烟夹着呛鼻的焦糊味“腾”地就满了屋子!
“瓶子!元青花!在那娘们怀里!” 一个冲进来的眼尖,瞅见了我死死护在身下的那点青花幽光!
几道凶得要吃人的眼光“唰”地全钉我身上了!跟饿狼盯上了快死的肉!
“拿来!” 离我最近那个刀疤脸壮汉,脸上横肉跳着,全是贪,蒲扇大的手带着股恶风,首首抓向我怀里的瓶口!
小肚子里的疼浪跟海啸似的又卷上来了!比刚才还凶!我只觉得身下一热!一股子温乎的液体“哗”地就涌出来了!打湿了粗布裤子!羊水破了!
完了!
一股冰凉的绝望“呼啦”淹上来!孩子!孩子要出来了!在这活地狱里!在这群饿狼眼巴前!
刀疤脸的手己经摸到冰凉的瓶口了!那吓人的大口子就在他手指头底下!
不——!!!
我眼珠子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股子混着母兽护崽的疯劲儿和对这腌臜世道最后那口唾沫的力气,像火山一样在我快散架的身子骨里炸开了!
连想都来不及想!身子自个儿就动了!比死还快!在刀疤脸马上要使劲儿抢瓶子的那一眨眼!我这只好着的左手,还死死搂着那沉得要死的元青花瓶!可整个身子,却像根离弦的箭,爆出了这辈子最快的劲儿!
不是冲门口!不是冲啥活路!
是冲着小破屋墙角,那堆破烂后面半掩着的、黑窟窿似的、通地底下那个废砖窑的口子!
窑口不大,像个冒着热气、等着吃人的地洞。里头黑黢黢的,影影绰绰能看到点儿没烧透的、暗红色的煤块渣子,还冒着点红光!那是老鬼有时候偷偷烧点见不得光的“老货”用的!一股股滚烫的热气混着呛死人的煤烟味儿,正从洞口往外冒!
“操!这娘们想干啥?!” 刀疤脸抓了个空,又惊又怒地吼!
在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档口!
我抱着那沉甸甸的元青花玉壶春瓶,像扑火的蛾子,又像掉进娘怀里的绝望娃,使出了最后一点吃奶的劲儿,朝着那跳着死火苗子的窑口!
一头扎了下去!
“噗通——!”
沉甸甸的身子砸进窑膛底下那层松软的、滚烫的煤渣堆里!砸起一片烫人的、带着火星子的黑灰!
“嘶——!”
皮肉沾上滚烫煤渣的瞬间,一股子没法形容的、钻心剜骨的灼痛猛地窜遍全身!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来!我眼前“唰”地血红一片!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不像人腔的、凄厉到顶的惨嚎!
“呃啊——!!!”
可这灼痛还没完,小肚子里那像要把人活劈开似的、更凶更挡不住的疼浪又压过来了!那个被死到临头逼急了的小东西,正使出浑身的劲儿,不管不顾地要挣出来,落到这又冷又脏的世上!
“出…出来了!呃——!!!” 我的嚎叫在烫人呛嗓子的煤烟里变了调!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团热乎乎、滑腻腻、带着股子泼辣生气的东西,混着涌出来的血水和那撕心裂肺的疼,猛地从我身子里滑脱了!
疼和烫烧得我差点儿立马就昏死过去!可一股子更强横的、打根儿里来的活气儿死死拽住了我快沉下去的魂儿!孩子!我的孩子出来了!就在这活地狱的窑火渣子里!
我不能昏!孩子要娘!
黑烟呛得我喘不上气!滚烫的煤渣子烙着我的背和大腿根儿!身下是热乎的血水和冰凉的煤灰混成的烂泥浆!我挣扎着,在那憋死人的疼和烟里,用那只烫得皮开肉绽、却还死死抱着元青花瓶的左手,艰难地、摸索着往身下探!
手指头碰上了一团热乎乎、滑腻腻、还在微微动弹的小肉团!
是我的孩子!那么小、那么软、糊满了血污和煤灰的一条小命!
“呜…呜哇……” 一声小得跟猫叫似的哭腔,在这烫得死人、满是死气的窑膛里,硬是响起来了!像一道细得不行、却又死倔死倔的光,生生扎透了那厚沉沉的黑和绝望!
孩子活了!
我心口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猛地松开!眼泪混着脸上的煤灰、血道子和汗,“哗”地就下来了!我哆嗦着,想把孩子抱起来。
就在这当口!
我摸到了连在我和孩子中间那根滑腻腻、热乎乎、还在一跳一跳的肉带子——脐带!
窑口上头,传来了闯进来那帮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和沉甸甸的脚步声!他们正扒拉那堆破烂,要冲下来!
没工夫了!
我的眼,跟快死的母兽似的,在浓烟和滚烫里发疯一样扫!落在我那只还死死抱着元青花瓶的左手腕子上——那儿,用根结实的皮绳,紧紧绑着一把细长的、浑身乌突突、就刀刃口子闪着一点寒星似的工具!
爹留下的念想!那把最细、最薄、最锋利的——金刚石刻刀!它以前在瓷胎上剔过泥星子,也帮我从炉膛里抢出过东西,这会儿,它那冰凉冰凉的刃口,正紧紧贴着我“突突”狂跳的腕子!
一丁点儿都没犹豫!
我猛地抽出左手!快得只剩个影儿!带起一片烫人的煤灰!那只糊满了血、煤灰和娃身上粘糊糊东西的手,死死攥住了金刚石刻刀冰凉梆硬的刀把儿!
刀尖,带着股子斩断过去、连着生死的狠劲儿,准准地、狠狠地——
朝着那根热乎的、还跳着的脐带,捅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