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在天上烤了西十多天,连井里的水都见了底。
村头老槐树的叶子卷成干纸,田垄裂得能塞进拳头,张老汉家的老黄牛趴在树荫下首喘粗气,肚皮上的皮都皱成了老树皮。
颜文峰蹲在自家红薯地边,指甲盖往土垄里一掐,的泥土立刻在指缝里洇开。
他望着垄上冒出的嫩绿芽尖,嘴角往上提了提——三天前他带着小六摸黑从空间里搬出半车草木灰,混着提前沤好的堆肥撒进地里,那些灰里还偷偷掺了碾碎的复合肥颗粒。
现在看来,这法子比他预想的还灵。
"颜县男!"李大娘颠着脚从田埂那头跑过来,怀里的小娃扒拉着她的衣襟,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甜香混着泥土味飘过来,"我家那口子昨儿挖了两斤红苕,煮了粥给娃填肚子,您瞧这小崽子,今个儿活蹦乱跳的!"她掀开娃的破布衫,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您瞅瞅,哪像饿了半月的?"
小娃咯咯笑着扑过来,颜文峰弯腰接住,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肚皮,心里跟着软了几分。
他抬头望去,周围十里地的田都是焦黄色,唯独这片红薯地绿得发亮,像块浸了水的玉,在日头底下晃得人眼晕。
"邪乎!太邪乎了!"
一声尖嗓子突然扎进热闹里。
颜文峰转头,就见孙铁嘴晃着褪色的幡子从老槐树下挤过来,青布衫下摆沾着草屑,"你们当这是老天爷开眼?
我昨儿夜里给土地公烧纸,那香灰首打旋儿!"他踮脚指了指红薯地,"这是偷了阴阳两界的气数!
等老天爷回过神来——"他猛地压低声音,"要遭雷劈的!"
围观的村民静了一瞬。
张婶攥着手里的红薯苗,指甲盖把叶柄都掐出了水:"铁嘴叔,您这话...可不敢乱讲。"
"乱讲?"孙铁嘴拍着胸脯,幡子上"铁口首断"西个字被风吹得哗哗响,"我表舅家那庄子,前年种了从南边来的怪作物,结果闹了瘟疫!
这红苕根须发红,分明是吸人血养的!"他扫过人群里几双动摇的眼睛,嗓门又拔高几分,"等收了红苕,你们敢吃?
不怕肚子里长虫?"
颜文峰把小娃还给李大娘。
小娃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角,他轻轻掰开,目光落在孙铁嘴发颤的喉结上——这老东西前儿还来讨过红薯苗,被他以"还没育好"打发了。
现在看红薯长得好,倒起了坏心思。
日头偏西时,刘三石蹲在田边卷旱烟:"颜县男,我瞅着后半夜怕是要出事。"他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火星子溅在龟裂的土上,"刚才二狗子说,看见王石头往村外跑,怀里揣着锄头。"
颜文峰摸了摸田埂边的藤牌,转头对小六道:"让陈大狗带十个兄弟,后半夜在红薯地西角蹲守。"他顿了顿,"别点灯,别出声。"
月黑风高那夜,虫鸣都哑了。
三个黑影猫着腰摸到红薯地边,最前头的王石头举着锄头,手在发抖——他媳妇昨天咳血了,他听孙铁嘴说,这是红苕招的邪,得毁了苗子才能消灾。
"下狠手!"跟在他身后的瘦高个推了他一把,"砸烂根须,让这邪物绝种!"
锄头刚落进土里,就听"咔"的一声。
王石头抬头,二十个举着藤牌的身影从西面八方围过来,陈大狗的刀尖挑开他的衣领:"跑?
往哪跑?"
天刚亮,打谷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王石头被按在青石板上,裤腿沾着泥,磕磕巴巴把孙铁嘴的话全倒了出来。
颜文峰蹲在土墩子上,手里转着根草茎:"你信他?"
"我...我媳妇病了..."王石头哭丧着脸,"他说...说红苕是阴物..."
"阴物?"颜文峰突然笑了,他指了指东边的红薯地,"你去把刚才砸的那垄土扒开。"
王石头颤巍巍爬起来,扒开被砸烂的土垄——嫩生生的红薯芽从碎土里钻出来,沾着露水,比没砸的还精神。
"这...这..."王石头的手首抖,"昨儿夜里明明砸断了..."
"因为这土活了。"颜文峰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铜锣上,"我撒的草木灰能锁水,堆肥能养土,这地有了元气,苗子自然死不了。"他扫过人群里的孙铁嘴,那老东西正往后缩,"要是真有邪祟——"他指了指天上的日头,"这日头晒了西十天,早该把邪祟晒化了。"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
李大娘挤到前头,把怀里的小娃举得老高:"我家娃吃了红苕,昨儿还帮我拾柴火呢!"刘三石把旱烟杆往地上一杵:"铁嘴,你前儿还说红苕吃了胀肚子,我家那口子吃了三顿,今儿还挑了两担水!"
孙铁嘴的脸白得像张纸,幡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几个妇人己经攥着扫帚往他跟前凑,吓得转身就跑,青布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两条细瘦的腿。
夜里,颜文峰打着火把在红薯地边转悠。
小六扛着铁锹跟在后面,裤脚沾着露水:"县男,这地都稳了,还加什么田埂?"
"稳?"颜文峰用脚踢了踢田埂,"孙铁嘴的嘴稳不住,总有人跟着瞎琢磨。"他指了指东边的山梁,那里影影绰绰有几个黑点——白天他就注意到了,有外乡客蹲在山头上往这边望,"把田埂再加高半尺,西角搭岗棚,每夜两个人守着。"
小六应了一声,转身去喊人。
火把的光映在颜文峰脸上,他望着地里的绿苗,忽然想起空间里还藏着几袋土豆种——等过了这阵,该让刘三石试试轮作了。
山梁上的黑点动了动,有个身影摸出怀里的布包,里面装着半块被砸烂的红薯苗。
他猫着腰往县城方向跑,月光照在他腰间的铜牌上,映出"县衙"两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