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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封地外的官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颜文峰正蹲在红薯田里，指尖捏着片蜷起的嫩叶——这是红蜘蛛虫害的征兆。
他刚要喊刘三石拿烟丝水来，就见阿七从田埂上跑过来，额角沾着草屑："县男，礼部的差役到了！"
田垄间的露水打湿了麻鞋，颜文峰踩着湿泥往回走，远远就看见穿青衫的差役立在院门口，腰间铜牌在雾里泛着冷光。
他伸手接过文书时，指尖触到封泥上新鲜的朱砂印——竟连半宿都等不得。
"劝止办学？"颜文峰捏着绢帛的边角，指节微微发皱。
文书里的措辞冠冕堂皇，说什么"农桑之术当由官学统授，私设教席恐乱教化"，末了还缀着句"望县男以大局为重"。
他忽然笑出声，晨雾里的笑声惊飞了枝桠上的麻雀。
"县男？"阿七有些发怔。
颜文峰把文书递给跟过来的刘三石，目光扫过田垄那头——王阿婆的孙子正踮脚给菜苗浇水，小胳膊上还沾着《农具图解》的墨渍。"他们怕了。"他用拇指着红薯叶上的虫洞，"怕泥腿子识了字，能看懂他们的算盘珠子怎么拨拉。"
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瓦发烫，主屋里飘着新晒的槐花香。
张老秀才捧着文书的手首抖，银须在胸前颤成一片："好个'劝止'！
当年我在隋宫当博士，见过多少这样的文书——先礼后兵，礼是糖衣，兵是刀！"他猛地拍在案上，茶盏跳起来，溅湿了《轮作要诀》的抄本。
刘三石蹲在门槛边，粗糙的掌心蹭着裤腿："前日张家庄的小子还说，等学完浸种法，要去邻县教他舅父。
要是真停了......"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
颜文峰从梁上取下那卷地图，朱砂点己经密密麻麻。
他用炭笔在"主学堂"的红圈上画了个叉，又在周围点了七八个小圈："改成轮训制。
每期十人，各村轮流来。"他敲了敲最西边的李村标记，"白日里种地，夜里来学。
晒谷场的麦垛能藏书，老榆树下的石磨能当黑板——他们要查，就让他们去翻十个庄子的麦垛！"
"我当助教！"
话音未落，李大牛撞开半掩的门，肩头还沾着稻草。
这小子上个月刚学会写自己名字，此刻涨红了脸，拳头砸得门框咚咚响："县男教我嫁接那天，我记了七页纸！
夜里我带他们练，保证比白日里学得更扎实！"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半块发硬的炊饼，"您瞧，我连夜饭都备好了！"
张老秀才捋着胡子笑，眼角的皱纹里浸着光："好小子，当年孔门弟子负笈求学，也不过这般热乎。"
暮色漫进院子时，周观星的身影从院墙外闪了进来。
他官服的下摆沾着草籽，平日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眼神却亮得反常："我在钦天监值夜，听见司天少监跟太子詹事说......"他喉结动了动，伸手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下月初八，左金吾卫要带人来查封学堂。"
颜文峰接过纸，借着窗棂漏下的光，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私授农技，动摇国本"。
他抬头时，正撞上周观星发红的眼："我本不信那些泥腿子能翻出什么浪......可前日去东头村，见老李家媳妇举着《虫灾图》给邻村人讲，说得比我读了十年的《齐民要术》还明白......"他突然别过脸，望着院角那株老槐树，"我娘说，当年她爹被官学拒之门外，就因为是匠户出身。"
"多谢。"颜文峰把纸条塞进火盆，橘色的火苗舔着纸角，"这一句话，够我多备十坛烟丝水。"
周观星走时，月亮刚爬上槐树梢。
颜文峰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忽然听见东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借着月光，他看见七八个身影猫着腰往晒谷场走，其中一个小的举着个布包——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裹着《嫁接图谱》和火把。
"阿七。"他喊了声，"把新磨的墨汁搬到老榆树下。"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李大牛压低的嗓门："都凑近些！
今儿先教怎么看砧木的芽眼......"
月光漏过槐树叶，在青石板上洒下一片碎银。
颜文峰摸了摸怀里的手机——那是穿越时唯一没坏的东西，此刻冰凉的机身贴着心口，像块沉默的定盘星。
他望着晒谷场方向跳动的火光，轻声道："该点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