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惊飞檐角雀鸟时,阮绵绵正提着素白裙裾迈过灵隐寺的门槛。晨雾未散,她整个人像是从云海里浮出来的精魅,月白交领襦裙裹着纤细的身段,浅青披帛随着山风轻轻飘动,在腰间系出个欲坠不坠的结。
她今日特意打扮得极素净。发间只一支羊脂白玉簪,簪尾垂着的珍珠不过米粒大小,却莹润得能照见人影。偏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反倒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杏眼含着一汪秋水,鼻梁秀挺如远山起伏,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最妙的是眉心那点朱砂痣,红得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
"姑娘当心台阶。"
小沙弥在前头引路,青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绣鞋。阮绵绵低头看路时,后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下来,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棕色。
转过回廊时,她突然撞上一片素白袈裟。慌忙后退间,发间玉簪"叮"地一声滑落,三千青丝如瀑倾泻,在晨风里扬起一道墨色绸缎。
"当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玉簪。阮绵绵抬头,对上一双古井般沉静的眼睛。年轻僧人立在银杏树下,素白袈裟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青灰色的僧鞋。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却透着疏离,最引人注目的是眉间那点朱砂,红得像是雪地里落了一滴血。
"多谢大师。"她伸手要接簪子,指尖却不小心擦过对方掌心。那一瞬,佛子腕间的青玉佛珠突然"咔"地轻响。
佛子眸光微动,目光落在她眉心同样的朱砂痣上。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他忽然拨动佛珠:
"施主命数……与贫僧有缘。"
这话说得极轻,却惊起殿角铜铃一阵乱响。阮绵绵耳尖泛起薄红,低头时露出一截雪白后颈,在晨光里白得晃眼。她生得娇,连窘迫时抿唇的小动作都透着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佛子从袖中取出一串沉香木手串:"开过光的。"见她不接,又补了句,"能安神。"
那手串打磨得极圆润,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小的梵文。阮绵绵犹豫着伸手,莹白的指尖刚碰到沉香木,就听佛珠又"咔"地一声。这次声音更响,惊得她慌忙缩手,却不料佛子突然握住她手腕。
"别动。"
他声音依旧平静,掌心却烫得惊人。阮绵绵这才发现腕间铜钱不知何时变得滚烫,隔着皮肤几乎要灼伤人。佛子拇指按在铜钱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那灼热感竟慢慢褪去。
待他松开手,阮绵绵腕上己多了圈红痕,衬着雪肤格外醒目。佛子盯着那痕迹看了片刻,忽然转身:"今夜子时,贫僧在藏经阁为施主诵经。"
白色袈裟隐入晨雾中,只有那串沉香手串还留在她掌心,带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
子时的藏经阁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声。
阮绵绵提着绢纱灯笼推开门时,佛子正跪坐在蒲团上抄经。烛光映着他半边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执笔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间佛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轻手轻脚地跪坐在对面蒲团上,发现经卷上抄的正是《药师经》,墨迹还未干透。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经卷上,影影绰绰像是多了一枝墨梅。
"冷么?"
明净突然开口,声音比白日低沉。阮绵绵这才发现自己的披帛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她慌忙去拉,却不小心碰翻了砚台。
"我、我不是故意的......"
墨汁溅在两人衣摆上,晕开朵朵黑花。明净却不在意,反而伸手替她拢好披帛。他动作很轻,指尖却在不经意间擦过她颈侧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大师为何......"
"唤我明净。"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白日没有的沙哑,"既是有缘,不必拘礼。"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眉间朱砂同时一亮。明净忽然伸手,指尖虚点在她眉心:"这痣,何时有的?"
阮绵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呼吸都轻了几分。烛光里,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自、自幼便有。"
明净收回手,继续低头抄经。笔尖蘸墨时,一滴墨汁溅在她袖口,晕开小小的黑花。他盯着那点污渍看了会儿,忽然道:"脱下来。"
"什么?"
"衣裳。"他指着染墨的袖口,"我赔你件新的。"
阮绵绵耳尖红得滴血,慌忙拢住衣袖。这一动,几缕青丝从肩头滑落,垂在经卷上。明净伸手挑起一缕,在指间轻轻捻了捻:"发质细软,是心脉不足之症。"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淡淡的檀香。阮绵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却见明净忽然从案下取出一件雪白袈裟:"披着,夜凉。"
那袈裟还带着体温,裹住她单薄的身子时,暖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明净继续低头抄经,笔走龙蛇间忽然道:"三日后我闭关,这经要抄完。"
"为我?"
"嗯。"
烛光摇曳,将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阮绵绵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发现这位圣洁的佛子,眼尾竟有颗极淡的泪痣,藏在长睫投下的阴影里,平添几分凡尘烟火气。
藏经阁外,银杏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穿过窗缝,落在未干的墨迹上。明净拈起叶片,忽然将它贴在她唇间:
"别出声。"
阁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明净的拇指取代了叶片,按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他靠得极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着檀香的气息,近到她能看清他瞳孔里跳动的烛火。
"明日此时,再来。"他松开手时,腕间佛珠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沉香手串,"记住,你我的缘,佛祖定的。"
最后一笔经文落下,墨迹在烛光里渐渐干透。窗外,一轮明月正挂在银杏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