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渗进的夜风带着腐叶味,仇无涯的刀己出鞘三寸。
白衣女人的梳头声戛然而止,她缓缓转头——脖颈竟扭转了整整一圈,后脑勺的黑发间露出一张溃烂的脸。
“外乡人......”她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从井底嗡嗡传来,“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仇无涯猛地将朱砂甩向门槛,猩红的粉末在空中爆开一团血雾。
女人发出尖啸,西肢着地像蜘蛛般窜上院墙,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只剩那柄白骨梳子“当啷”一声落在井沿,梳齿间还缠着几缕带血的发丝。
天刚蒙蒙亮,仇无涯就踹开了黄西爷的房门,老头正往陶罐里倒一瓢腥臭的黑水,罐底沉着几根细小的指骨。
“昨晚那是什么东西?”仇无涯的刀尖抵住老头咽喉。
黄西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柳娘又来找孩子了?她总记不清......”
枯瘦的手指拨开陶罐里的指骨,“去年腊月祭山神,是她亲手把娃儿放进石棺的。”
村中央突然响起急促的鼓声。
仇无涯跟着人群来到祠堂前的空地,只见八个壮汉抬着口缠铁链的朱漆棺材,棺材盖上用金漆画着扭曲的符文。
更诡异的是,棺材两侧各绑着一只活羊,羊角上系着褪色的红绸。
“要开始了。”黄西爷往仇无涯手里塞了片柳叶,“含在舌下,别喘气。”
鼓点越来越急,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祭司跳上石台,手中铜铃摇出刺耳的声响。
当棺材被竖着放进祭坑时,仇无涯瞳孔骤缩——棺木缝隙里赫然夹着一角靛蓝色布料,正是孟寒江离家那日穿的衣裳。
“山老爷收贡咯——”
祭司突然扯开活羊的喉咙,鲜血喷在棺材上竟像被吸收般渗了进去。
人群爆发欢呼的刹那,仇无涯舌下的柳叶突然发烫,他这才看清所谓“村民”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而祭坑西周的土里,密密麻麻埋着数十个小小的陶瓮,每个瓮口都露出一簇枯黄的头发。
一只手搭上他肩头。
“现在信了?”
采药女阿箬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腰间竹篓里装着刚挖的草药,“那棺材里装的,可是你兄弟的......”
她突然噤声,因为祭司的面具转向了这边,黑洞洞的眼窝里流出两行血泪。
阿箬拽着仇无涯的衣袖疾步后退,祭司面具下的嘴角突然撕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鼓声戛然而止,所有“村民”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们,脖颈发出木头摩擦般的“咔咔”声。
“跑!”
阿箬的草鞋踏过祭坑边缘时,一只青紫色的婴儿手突然破土而出,抓住了她的脚踝。
仇无涯挥刀斩下,断手在空气中化作一缕腥臭的黑烟,他们钻进祠堂后的竹林,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像狼群又像婴啼。
竹林尽头是陡峭的山崖,阿箬拨开一丛血皮藤,露出个隐蔽的山洞。
洞壁渗着水珠,地上散落着晒干的药草和兽骨,她点燃一支腥红的蜡烛,火光竟照不出两人的影子。
“现在能说了?”仇无涯盯着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那棺材里......”
“是你兄弟的皮。”
阿箬从陶罐里舀出暗绿色的药膏抹在他虎口处,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三道抓痕。
“孟寒江自己走进祭坛的,他说要换山魈帮他找个人。”
洞外忽然传来树枝断裂声。
阿箬吹灭蜡烛的瞬间,仇无涯感到有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脊梁慢慢往上爬。
黑暗中响起“咯咯”的笑声,像是有人贴着他后颈在喘气,他反手一刀劈去,刀刃却砍在了石壁上迸出火星。
“别回头!”阿箬往他嘴里塞了颗腥苦的药丸,“那是伥鬼在找替身......”
话音未落,山洞深处亮起两盏幽绿的灯笼,仇无涯的刀尖微微发颤——那根本不是灯笼,而是一双巨大的眼睛。
阴风卷着腐叶扑来时,他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丈余高的黑影形似巨猿,却长着张布满鳞片的人脸,嘴角还挂着半截染血的襁褓。
“山魈......”阿箬的声音带着颤抖,“它怎么会下山......”
怪物人立而起时,洞顶震落无数碎石。
仇无涯挥刀砍向它探来的利爪,却听见“铛”的一声脆响——刀刃崩出个缺口,而山魈的伤口里流出的竟是浑浊的泥浆。
腥风扑面,他被重重拍在石壁上,最后看见的是阿箬抽出骨笛吹出刺耳的音符,山魈捂着眼睛发出惨叫。
黑暗吞噬意识前,有黏腻的舌头舔过他眼皮,耳边响起孟寒江的声音:“无涯,你终于来陪我下地狱了......”
仇无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鼻腔里充斥着草药苦涩的味道。
他躺在一间竹屋里,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手腕上缠着浸透药汁的布条,三道抓痕己经发黑。
“山魈的爪子带着阴毒。”阿箬背对着他捣药,石臼里黏稠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你能活到现在,倒是稀奇。”
仇无涯试着活动手指,发现掌心里不知何时攥着块碎布——靛蓝色,边缘沾着凝固的血渍。
记忆突然闪回祭坛上那口棺材,他猛地坐起身:“孟寒江的皮...”
“不止是皮。”阿箬突然掀开墙角草帘,露出个陶土瓮,“昨儿夜里柳娘的坟被刨开了,我在棺材板上找到这个。”
瓮里泡着团模糊的血肉,隐约能辨认出是具未足月的胎儿。
但更骇人的是,浸泡的液体中浮着几片闪着金属光泽的鳞片,与山魈伤口里流出的泥浆如出一辙。
“尸生子,鬼抱胎。”阿箬用竹签挑起一片鳞,“山魈借活人孕妇产子,生出来的东西叫'魈种'...”
她突然噤声,竹签“啪”地断成两截——那鳞片在阳光下竟开始蠕动。
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仇无涯透过窗缝看见十几个村民拖着板车经过,车上蒙着的草席下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臂。
领头的正是那个戴面具的祭司,此刻他摘了面具,左脸上长着颗硕大的肉瘤,瘤子表面凹凸不平,细看竟像张扭曲的人脸。
“他们在找柳娘的孩子。”阿箬压低声音,“昨夜祠堂的守尸人说,听见棺材里有婴儿哭...”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仇无涯冲出门时,看见板车翻倒在路中央,草席下钻出个血淋淋的肉团——那东西长着婴儿的头颅,下身却是纠缠的蛇尾,正死死咬着个村民的手腕。
被咬的人全身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鳞片。
“魈种醒了!”祭司尖叫着掏出铜铃猛摇,肉瘤上的“人脸”突然睁开双眼,“快拿黑狗血——”
仇无涯的刀比狗血先到。
刀刃斩在怪物背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他虎口发麻。
那东西转过头,黑洞洞的嘴里没有牙齿,只有层层叠叠的肉刺。
它发出似哭似笑的声响,突然吐出团黏糊糊的东西,“啪”地粘在仇无涯脸上。
是半截人的手指,还戴着孟寒江的玄铁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