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的子时更鼓刚敲过第一声,整座照骨镇的狗子突然集体噤声。
仇无涯踏着满地纸钱走向城郊乱葬岗,腰间的断刀与三面铜镜相撞,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脆响。
姜蝉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每走一步,锁骨下的青铜钉就渗出一点黑血,在素白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梅花。
“镜冢就在老槐树下。”她忽然停住脚步,“但你真的想好了?开冢的代价……”
一阵阴风卷着纸灰扑来,迷了仇无涯的眼。
再睁眼时,前方荒冢间不知何时多了盏白灯笼,灯笼纸上用血画着北斗七星。
灯光照过处,坟茔纷纷裂开,露出里面竖葬的铜镜——镜面朝下,像一只只窥探地府的眼睛。
槐树下坐着个戴哭笑面具的人,膝盖上横着把蛇皮琵琶。
“迟了半刻钟。”
薛红泪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指尖拨过琴弦,发出指甲刮擦骨头的声响,“我要的琵琶骨呢?”
仇无涯的刀尖挑起第三面铜镜:“先告诉我,井底壁画是什么意思。”
琵琶声陡然尖锐,薛红泪掀开面具——那张脸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碎镜片拼成的五官,随着说话声簌簌抖动:“你祖父用七个儿子炼镜,你父亲用全家性命养镜,到你这代……”
镜片突然暴长,刺穿脸颊,“该用挚爱之人的魂点镜了!”
姜蝉的铜钱串突然自行燃起幽绿火焰。
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七枚青铜钉从体内缓缓退出,带出丝丝金线般的流光。
仇无涯挥刀去挡,刀刃却被金线缠住——那些根本不是线,而是从她骨头上剥离的符文!
“现在明白了吗?”薛红泪的镜片脸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仇无涯,“七星镜从来不需要什么材料,它要的是因果——弑亲、背誓、诛心!”
槐树轰然倒塌,露出树心巨大的青铜镜轮。
七道血月的光束聚焦在镜轮上,映出个跪坐的人影——那是个与仇无涯容貌相似的少年,正用匕首划开自己的眼皮。
“第一个守镜人,你祖父的嫡长子。”
薛红泪的镜片脸开始融化,“每代都要献祭至亲,否则……”
镜轮突然转动,映出十年前血夜的真相:黑衣人们跪在仇父面前,而那位“家主”正亲手将刀递给为首者——左眼下一点朱砂痣,赫然是年轻时的薛红泪。
姜蝉突然扑到镜轮前,七枚悬空的青铜钉组成勺形:“北斗主死,但勺柄永远指向生门!”
她转头对仇无涯绽开个带血的笑,“这次,换我替你破局。”
最后一道血月光束落下时,仇无涯看见她的身影在强光中渐渐透明,而薛红泪的狂笑变成了惨叫——镜轮里伸出的苍白手臂,正将那张碎镜脸撕成两半。
血月的光柱中,姜蝉的身体如同打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
仇无涯扑上前去,却只抓住一把飘散的铜钱——那些钱币在空中自行燃烧,化作七只火蝶扑向镜轮。
“不!”
他的嘶吼惊起了乱葬岗的夜枭。
火蝶撞上青铜镜轮的瞬间,整面巨镜发出濒死般的呻吟,镜面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纹。
薛红泪的碎镜脸还在挣扎,那些锋利的镜片却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皮肉。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薛红泪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腐烂的嘴唇撕裂到耳根,“镜冢之下还有……”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镜轮轰然倒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竖井。
井壁上密密麻麻嵌着人骨,每具骸骨的琵琶骨位置都钉着一面小小的铜镜。
最深处传来锁链挣动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骨井往上爬。
仇无涯的断刀突然剧烈震颤,刀身裂纹中渗出暗金色的液体——那竟是融化的铜镜!液体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在皮肤表面形成与姜蝉如出一辙的符文。
“原来如此……”他望着井底冷笑,“所谓七星镜,不过是封印你的枷锁。”
骨井中升起浓稠的黑雾,雾里隐约可见七具相互纠缠的骷髅,每具骨架心口都嵌着面血镜。
仇无涯纵身跃入井中,下坠时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絮语:
“铸镜需用至亲骨……”
“每代守镜人都是祭品……”
“姜蝉的魂还在镜轮里……”
坠地的瞬间,他看见井底矗立着一座青铜祭坛。
祭坛上七盏人皮灯笼无风自动,照出正中悬空旋转的镜核——那是个由无数镜片组成的漩涡,姜蝉半透明的身影正在漩涡中心沉浮。
“刀来!”
仇无涯的断刀突然飞向镜核,刀镜相撞的刹那,整个镜冢响起千万面镜子同时破碎的轰鸣。
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倾泻:
——姜蝉十岁时被钉入第一枚青铜钉;
——老瞎三在烟袋锅里藏了解咒配方;
——薛红泪的镜片脸下,藏着照骨御史的青铜面具……
最后一块碎片里,少年时的姜蝉跪在祠堂里,将铜钱按进自己锁骨:“我愿为镜奴,换仇家血脉不绝。”
仇无涯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这场轮回里,她才是最早献祭的那个人。
镜核爆裂的飓风中,仇无涯的皮肤开始龟裂。
那些暗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钻入血肉,在骨骼上刻下与姜蝉一模一样的纹路。
他伸手抓向漩涡中心的虚影,指尖却穿过姜蝉透明的身体,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铜镜碎片。
“你终于……想起来了?”
姜蝉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每个字都带着细碎的镜面震颤,“那年你被推下枯井,是我用十年阳寿向镜冢换你重生……”
井壁上的骸骨突然集体转头,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仇无涯。
它们的琵琶骨上铜镜嗡嗡作响,镜面浮现出同一幅画面——年幼的姜蝉跪在血泊里,七枚青铜钉正被锤入她的后背。
而阴影里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里牵着个满脸泪痕的男孩。
那男孩抬头瞬间,仇无涯如遭雷击——分明是童年的自己!
“不……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踩碎了几具骸骨。
那些骨头竟发出活人般的痛呼,碎骨渣里渗出黑血,在地上蜿蜒成七个字:
【镜劫循环 第七世】
漩涡突然剧烈收缩,姜蝉的虚影被撕成丝缕流光,每缕光里都浮现着不同时代的死亡场景——被铜镜割喉、在镜阵中枯竭、为护镜遭万箭穿心……七世轮回,都是为守镜而亡。
仇无涯的断刀突然发出悲鸣,刀身彻底碎裂,露出里面包裹的一截森白指骨——那是姜蝉第一世留下的琵琶骨!
指骨自动飞向漩涡,在流光中重新生长出血肉,最终化作完整的右掌,死死攥住了旋转的镜核。
“现在!”姜蝉的声音突然清晰,“快用你的血画破界符!”
仇无涯咬破舌尖,含血喷向虚空。
血珠悬浮成北斗七星状,与井壁七具主骸的铜镜产生共鸣。
整座镜冢开始崩塌,青铜祭坛裂开的缝隙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