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前的戏台子搭了三天,演的都是《牡丹亭》。
仇无涯蹲在庙前老槐树上,看着台下观众——他们脚尖都不沾地。
“第西折了。”身旁树杈上突然响起白无常的声音,他尸体般的脸上浮着层青光,“杜丽娘还魂那段,每次唱到‘生者可以死’,台下就多几个站着的。”
戏台上的花旦正甩着水袖,袖口绣的海棠花在月光下泛着血色,仇无涯眯起眼——那花旦的脖颈处有圈细密的缝线。
三更锣响,花旦突然转向仇无涯的方向,嘴角咧到耳根:“官人来看妾身了?”
她掀开戏服下摆,露出的不是腿,而是缠满红线的白骨。
台下观众齐刷刷转头,每张脸都开始融化,露出内里腐烂的皮肉。
仇无涯的铜钱剑嗡鸣起来,剑穗上的古钱自行燃烧,幽蓝火光中映出戏台后的真相——
十几个被剥了皮的尸体吊在梁上,随风轻晃。
花旦摘下自己的脸皮,露出里面海棠夫人的面孔:“郎君不是要找‘怒之血’吗?”她指尖轻挑,一具尸体突然炸开,血雾凝成“怒”字。
仇无涯甩出三枚铜钱钉住戏台立柱,木柱裂开的瞬间,台下的“观众”发出非人的尖啸,齐齐扑来。
白无常突然大笑,撕开自己的胸膛——里面没有心脏,只有朵盛开的海棠。
“药引要新鲜的才有效!”他的声音混在尖叫中格外清晰,“柳姑娘的时辰快到了!”
戏台轰然倒塌,花旦的头颅滚到仇无涯脚边,仍在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头皮下突然钻出藤蔓,缠住他的脚踝往皮肤里扎。
铜钱剑斩落的瞬间,整个城隍庙开始下沉,地面裂开的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每只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戏票——日期全是癸未年腊月。
仇无涯从怀中掏出那半块铜镜,镜面映出的不是眼前的炼狱,而是一间点着红烛的闺房。
柳青蝉被铁链锁在床头,正对着镜子梳头,每梳一下,就有黑发连着头皮脱落。
镜中的她突然转头,左眼己经变成灰白色:“无涯......”声音却是海棠夫人的,“你也要来当我的戏子么?”
荒村野径上的纸钱己经堆了三寸厚,每阵阴风卷起,就露出底下发霉的糯米。
仇无涯踢开半掩的柴门时,屋檐下的铜铃突然齐响,声音却像女子的抽泣。
“谁?”里屋传来沙哑的声音,木床吱呀作响,“是阿牛回来了吗?”
油灯下坐着个瘦成骨架的老妇,怀里抱着面铜镜,镜面糊满黑垢,却仍能照出她身后墙上挂着的嫁衣——衣襟上别着朵干海棠,花蕊里嵌着粒发黑的米。
仇无涯的剑尖挑起嫁衣,内衬上绣着“谢芸娘”三个字。
老妇突然扑来,枯爪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别碰我女儿的衣服!”
她的指甲缝里塞满红丝线,腕上却戴着柳家药铺的避瘟铜镯。
仇无涯掰开她手指时,老妇的袖管滑落,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二十年前......”老妇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一瞬,“柳老太爷说取七滴心头血,能招魂......”她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竟是花瓣。
铜镜“当啷”落地,照出的不是人影,而是口井,井水中有张的脸正贴着镜面,嘴唇开合:“娘......”
老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扑向铜镜的瞬间,整间屋子突然倾斜,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符咒,地上糯米自发聚成箭头,指向床底。
仇无涯掀开破草席,下面是口半开的薄棺,棺中女尸穿着谢芸娘的嫁衣,双手交叠在心口,掌心里攥着张发黄的药方——正是柳青蝉祖父的笔迹。
“思之血......”女尸突然睁眼,棺中涌出汩汩黑水,“原来藏在这儿......”
屋外传来柳青蝉的惊呼,仇无涯冲出房门时,看见她被藤蔓缠住腰身,正拖向村口的枯井,老妇趴在井沿怪笑,手里挥舞着那件嫁衣:
“来陪我家芸娘吧!”
枯井中伸出无数湿发,发梢都系着小小的药包,仇无涯斩断藤蔓的瞬间,井底传来闷响,老妇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的脖子被湿发绞成了麻花。
柳青蝉跌坐在地,衣襟散开处,心口的疤痕己经变成海棠形状,她颤抖着指向棺材:“那里面的......不是谢芸娘......”
棺中女尸正慢慢坐起,揭下的脸皮下,露出海棠夫人标志性的猩红嘴角。
乱葬岗的磷火忽明忽暗,照着石桌上那副残局,白无常的指尖悬在“将”字上方,迟迟未落。
“该你了。”他袖中爬出只蜈蚣,在“炮”位蛀出个洞,“再拖下去,柳姑娘的头发该长到井口了。”
仇无涯盯着棋盘——那些棋子全是人骨雕成,每走一步就渗出黑血。
他的“车”刚过河,对面的“马”突然自行跳起,里嵌着的红宝石裂开,露出柳青蝉的影像。
她被困在蛛网般的红绳阵里,每根绳上都挂着铜铃,铃舌竟是细小的指骨,随她的挣扎发出闷响。
“你究竟想要什么?”仇无涯的卒子吃掉对方“象”,骨块碎裂时传出声惨叫。
白无常忽然掀翻棋盘,散落的棋子在地上组成七星阵,正中央的“帅”字裂开,爬出只通体血红的老鼠。
“我要你选。”老鼠开口竟是海棠夫人的声音,“要么继续追查真相,要么现在去救她——就像二十年前,你父亲选择救那个药童一样。”
仇无涯的左眼突然流血,灰翳中浮现记忆碎片:暴雨夜的山崖,男人抱着个昏迷的孩童狂奔,身后追兵的火把照亮崖壁上的海棠纹。
老鼠炸成一团血雾,凝成行字:【子时三刻,思归桥】。
白无常的尸身迅速风化,只剩张人皮飘落在棋盘上,背面用血画着柳家老宅的布局图。
仇无涯拾起唯一完好的“仕”棋,棋子在他掌心融化,露出里面卷着的纸条——是柳青蝉的字迹:
“别来,有诈。”
远处传来更声,己是子时。
思归桥方向升起红雾,雾中隐约可见巨大的花苞正在绽放。
仇无涯握紧铜钱剑,剑穗上那枚古钱突然自行燃烧,火光中映出桥下的景象——
七具穿嫁衣的骸骨围成圈,中间铁笼里,柳青蝉正用银针划破手腕,血滴在笼底刻的阵法上,每滴都让桥头的海棠花苞绽开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