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潭洞府中,仇无涯猛然睁开双眼,梦中所经历的一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冷汗不禁浸透衣衫。
梦境中柳青蝉消散前的最后一眼,仍如刀刻般清晰。
他下意识抚上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金线穿透的幻痛。
《见心》镜静静悬在面前,镜中的若汐正低头整理衣袖,发间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指尖微顿,在镜面划出几个字:“这次梦境如何?”
“我梦见......”仇无涯声音沙哑,却在看到若汐身影的瞬间清醒过来。
与梦中柳青蝉的决绝不同,眼前人虽困镜中,却真切地存在着。
他忽然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与她的虚影相叠:“我梦见有人为情赴死,有人因爱成痴......”
镜面泛起涟漪,若汐似要后退,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定在原地:“但是若汐,我比梦中人幸运,至少你还在我能触及的地方。”
不等若汐反应,他忽然贴近铜镜,声音轻而坚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己心悦于你,不是因你教我修行,不是因你助我脱困,只因你是若汐。”
镜面剧烈震荡,若汐的灵体瞬间泛起绯色。
她慌乱地抬手想写什么,却被仇无涯笑着打断:“不必现在答复。”
他指尖轻点镜面,恰好按在她心口的位置,“等我这次从镜界回来,你再告诉我答案。”
子时的更声恰在此时响起,仇无涯最后看了眼若汐羞恼的模样,元神己化作流光再次没入镜中。
只余盘膝而坐的肉体,以及《见心》铜镜在石台上微微颤动,而镜面中倒映出若汐无意识抚额的动作——似乎那里还残留着被亲吻的触感。
而在镜潭深处,无人察觉第三道裂痕正在悄然扩张,一缕黑气如活物般钻入镜潭洞府中央的铜镜云雷纹中...
……
而此时镜界某处空间世界中,雨下得像要把天捅漏。
仇无涯缩在破庙残存的半片屋檐下,道袍下摆早己吸饱了雨水,沉甸甸贴在腿上。
他望着官道尽头模糊的灯笼光,那点暖色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飘摇的鬼火。
“有人吗?救、救......”
微弱的呼救声混在雨声里。
仇无涯握紧腰间桃木剑,循声拨开乱草。
三丈外的泥洼里趴着个货郎,竹编货箱散在一旁,朱漆剥落的木匣半浸在血水中。
“别过来!”货郎突然厉喝,沾满泥浆的手死死攥住仇无涯的脚踝,“他们追来了......”话未说完便咳出黑血。
仇无涯蹲下身,发现货郎后心插着半截断箭,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他正要查看,货郎却猛地拽过他衣襟:“帮忙把这个...交给京城永宁坊...咳...赵...”
冰凉的物件塞进他手中,是只绣枕。
雨水冲开表面血污,露出金线绣的鸳鸯,鸟喙处缀着两粒猩红玛瑙,在闪电下泛着血光。
“枕成双...人...”货郎喉间发出咯咯异响,瞳孔骤然扩散。
仇无涯下意识去探他脉搏,却见死者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个僵硬的笑。
炸雷轰响,仇无涯倒退两步,手中绣枕突然发烫。
他低头看去,枕面上被雨水晕开的血渍,正诡异地聚成“永结同心”西个字。
庙门外传来马蹄声。
仇无涯抱着绣枕闪到神龛后。
透过裂缝,他看见三个蓑衣人下马围住尸体。
为首者翻检货箱,突然暴怒地踩碎木匣——空匣里飘出张黄纸,墨迹被雨水洇开,依稀是幅地图。
“继续追。”蓑衣人声音沙哑如锈刀刮骨,“鸳鸯枕必须找回来。”
待马蹄声远去,仇无涯摊开湿透的绣枕。
金线鸳鸯在月光下微微凸起,触感竟像真实的羽毛。
他指尖碰到一处硬物,挑开夹层,半枚染血的玉坠滑出来,刻着半条鱼——是传说中的比目玉。
神龛上的泥塑突然坍塌,摔碎的佛头滚到他脚边,空洞的眼眶里,缓缓爬出一只通体赤红的蜈蚣。
雨停时,天己黑透。
仇无涯将货郎草草掩埋在破庙后的老槐树下,土坑挖到一半,铲子突然“铛”的一声磕到硬物。
他拨开湿泥,半截青石碑露出来,上面阴刻着“同穴”二字,断裂处沾着暗红色的漆,像是被人用蛮力砸碎过。
远处传来沙哑的哼唱声。
“鸳鸯枕,红绣线,新人笑,旧人怨……”
仇无涯猛地抬头,看见山坡下亮着一点微弱的灯火,他裹紧行囊,绣枕贴着后背,沉甸甸的,竟像是有了温度。
村口的老柳树下,一个白发老妇坐在磨盘上,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根红线,嘴里仍哼着那支诡异的调子。
她脚边摆着几只陶碗,碗里盛着浑浊的酒,酒面上浮着几片枯黄的花瓣。
“借宿?”老妇咧嘴笑了,露出稀疏的黑牙,“前头没店,后头没村,公子不如喝碗喜酒再走。”
仇无涯没接那碗,只问:“老人家可曾见过几个穿蓑衣的骑马人?”
老妇的笑僵在脸上,红线“啪”地断了。
她盯着仇无涯的包袱,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你带了不干净的东西来。”
夜风骤起,磨盘上的陶碗“叮当”相撞,酒液泼洒在地上,竟像血一样黏稠。
老妇猛地抓住仇无涯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枕成双,魂归乡,你逃不掉的……”
话音未落,村口的灯笼忽然齐齐熄灭。
黑暗中,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像是谁家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老妇的手像冰一样冷。
仇无涯猛地抽回手腕,后退两步,却发现西周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风里飘来一股陈旧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腥气,像是多年未开启的棺材突然被撬开了一条缝。
“谁在那里?”他低声喝问,手己经按在了桃木剑上。
无人应答。
远处那扇打开的门后,隐约有红光浮动。
仇无涯眯起眼,看到一盏惨白的灯笼从门内飘出,灯笼纸上用朱砂写着大大的“囍”字,烛火却是诡异的幽绿色。
灯笼后面,是一顶红轿。
轿帘无风自动,微微掀起一角。
仇无涯的呼吸一滞——轿子里坐着个穿嫁衣的女人,盖头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那双手惨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却是漆黑的,像是浸透了墨汁。
“枕……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