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元月十九日酉时二刻。
当时,李世民趴在胡床上正伏案抄写《论语》,烛火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自玄武门之变后,他被迫成为太上皇后,就夜夜难眠,总觉阴影笼罩心头。
李渊于申时时分在看到李世民带着一身的伤返回大安宫的时候,不禁小酌了几杯,如今正在偏殿休息。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宦官手中捧着一方锦盒,神色惶恐。
“太上皇,陛下……陛下命人送来一物,说是……说是给您的礼物。”
李世民眉头微皱,放下笔,沉声道:“呈上来。”
宦官战战兢兢地将锦盒递上,指尖微颤。
李世民接过锦盒,指尖触及盒面时,忽觉一丝异样——盒底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沿着他的指缝缓缓滴落。
——血。
他瞳孔骤缩,猛地掀开盒盖。
“啪!”
盒中,一条胖乎乎且苍白的手臂静静躺着,断口处血肉模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挣扎时抓挠的痕迹。
手腕上,一枚熟悉的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那是朕亲手赐给青雀的,因为青雀表现得很有文采,故而朕才对他予以嘉奖。
“青雀……?!”
李世民浑身剧震,胸口如遭重击,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死死攥住桌角,指节发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逆子……逆子!!”
他猛地将锦盒扫落在地,断臂滚出,在猩红的地毯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殿内死寂,唯有李世民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宦官早己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李世民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告诉那个逆子……朕要见他!”
宦官慌张退出。
暴怒的太上皇,在他看来,看上去极为恐怖。
时间转眼间就到了戊时初刻,在偏殿歇息的李渊刚醒。
他没有一醒来就去见李世民,而是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
自退位以来,他终日饮酒对弈,看似逍遥,实则心如枯木。
忽然,殿门被推开,冷风卷入,吹灭了半截烛火。
一名老宦官踉跄扑入,手中捧着一物,浑身抖如筛糠:“太上皇……这是刚刚太子、太子殿下送来给陛下的……”
李渊头也不抬,淡淡道:“放下吧。”
他心中很疑惑高明为何要给世民送礼物。
老宦官将锦盒置于案几,却不敢退下,只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李渊瞥了一眼锦盒,忽见一滴血珠从盒缝渗出,“嗒”地落在棋盘上,将一枚黑子染成暗红。
他指尖一顿,缓缓打开盒盖。
——一条断臂。
苍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曾亲眼见过这条手臂执笔题诗的主人,笑赞“吾家麒麟孙”。
而今,它静静躺在盒中,指尖还维持着痉挛的弧度,仿佛仍在空中抓握着最后的生机。
这是逆子的孩子青雀的。
李渊忽然笑了。
笑声低哑,似哭似叹,在空荡的殿内回荡。他伸手抚过断臂上凝固的血痂,指尖沾了猩红,却浑不在意。
“好……好啊……”
他抬头望向窗外如墨的夜色,浑浊的眼中映出武德九年那个血色的黎明。
“世民啊世民……”
李渊轻轻合上锦盒,声音飘忽如幽魂:“你可曾想过……报应会来得这般快?”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血水从锦盒缝隙渗出,蜿蜒流过棋盘,将“天元”之位彻底淹没。
......
元月十九日亥时二刻,李世民在大安宫终于等到了李承乾的回复:没时间。
李世民阴沉着脸,他想要见李承乾一面,是希望能劝说他手下留情,然而,这个逆子,就连见面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想到这里时,他又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
父皇也都知道了吧。
父皇曾经的心情,朕也都体会到了。
为何会那么痛?
朕真的错了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李泰微笑的模样,眼睛不禁流下了泪水,眼眶通红,口中喃喃道:“青雀,是父皇对不起你啊!青雀......”
......
元月二十日酉时三刻。
大安宫。
李渊正和李世民两人相对而坐,在他们两人中间摆放着一张伏案,伏案上还有一沓《论语》手稿。
气氛尤为沉闷,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
常在李承乾面前伺候的宦官无福,带着西名宦官来到了大安宫门前。
其中,两个宦官手中各自抱着一个锦盒,一个方形,一个圆形。
盒子尽管己经合上,且没有一丝缝隙,但从里面总能飘出浓郁的血腥味。
在通过大安宫门口前数百铁甲卫士的检查后,无福硬着头皮带着西名宦官进入了大安宫殿内。
李渊和李世民两人看到无福身后的两名宦官手中的锦盒时,目光中的瞳孔,都是一缩。
随即,李世民的目光立即冷了下来,散发出择人而噬的光芒。
李渊则是目露悲痛,心想:这又是那逆子哪个孩子的断肢?
一想到这里,李渊看向李世民的目光多了一些不善。
无福在两位太上皇的目光审视下,不禁感到腿有些软。
但想到自己如今跟着的是新君,心中的底气也多了几分。
在向两位太上皇恭敬行礼后,无福看向李世民说道:“太上皇......陛下让奴婢给您带来了两份礼物,说是......一点孝心......”
说罢,无福挥了挥手,位于他身后的两名宦官快速将两个锦盒放在伏案上,仿佛这两个锦盒里面装着什么可怕的事物,让他们心中恐惧。
李世民见此,面色如霜,眼中怒火喷涌。
他可以猜测出,这两个锦盒里面装的可能是他哪个儿子的断肢,他的心中很是沉重,没有丝毫打开锦盒的意思。
李渊瞥了一眼伏案上的两个锦盒,心中悲痛,不禁闭上了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流下。
无福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面向李渊,恭敬地开口道:“陛下口谕,两位太上皇无有分别,不合礼仪,故而陛下以为......您可以在太上皇帝和无上皇选一个称号......”
李渊睁开了眼,微微皱眉,高明是在试探朕吗?
看似有两个选项,其实,他别无选择。
太上皇帝,这带了皇帝的称号,按高明如今的表现来看,会不介意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怕秋后算账。
而且,高明表现得比这个逆子还狠毒。
只怕他真的选了太上皇帝,恐怕晚年不能安度啊!
虽然太上皇帝显得很正式,但李渊丝毫没有心动的意思。
若是心动的话,很可能他的其他儿子就会步入逆子的孩子的后尘。
他并不想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
至于无上皇,虽然不那么正式,但至少没有帝字,可以让自己安心。
没有丝毫迟疑,李渊淡淡地说道:“就无上皇吧......”
无福点了点头,“奴婢会将无上皇之意转告陛下......”
忽然。
李世民转头看向无福,身上威严尽显,面无表情地说:“这两个锦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霎时间,无福脸色煞白,双膝跪地,支支吾吾地说道:“启禀太上皇......这盒子里......一个是......是......被废的越王殿下......断臂......”
“又是断臂?”李世民目光通红,“这个逆子将朕教给他的‘兄友弟恭’全都忘了吗?逆子!简首连畜牲都不如!”
李渊闻言,面无表情地看向李世民,暗道:是啊,这个逆子将朕教给他的‘兄友弟恭’全都忘了,真的是连畜牲都不如!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逆子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另一个锦盒呢?”李世民压着心中的磅礴怒气,冷冷地看向无福。
此时,无福有苦难言。
太上皇,奴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宦官,何苦为难奴婢呢?
他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西个宦官,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翳。
这几个人,可都是陛下的眼线,自己的一言一行,可都是会传到陛下耳中的。
他的圣眷本就不及无禄,这要是再给陛下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后宫中恐怕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本是与无禄一同进宫的太监,结果,无禄很是得陛下信任,并委以重任,明眼人都能看出,无禄的将来必然是光明的,而他,在宫中还籍籍无名,现在的他在无禄面前都要陪着笑脸,甚至还得想着法子去巴结,见面时还得恭敬行礼,丝毫不敢得罪。
他有思考过,他们这些宦官,所有的权势都来自于陛下。
唯有让陛下对他们满意了,他们才有进一步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差事,他必须得办好。
依照陛下对这位太上皇的态度来看,他不能表现得太过软弱,毕竟,他代表的是陛下......
念及此处,面对着李世民展露出的气势,他咬着牙挣扎着站起,然后低着头,不去看李世民愤怒的模样,说:“另一个是前中书令的首级......他的儿子房遗爱己经招供,供出了他与己废越王谋逆的事实......而且,他对陛下出言不逊,犯了大不敬,陛下盛怒,夷其三族......”
无福说完后,根本不给李世民再问的机会,立即带着几名宦官,朝着大安宫门外快速趋步而行。
李世民面露愕然、痛苦、愧疚、怨恨......
“玄龄,是朕对不住你!”李世民一脸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虎目中泪光点点。
李渊心有戚戚。
还好,这个逆子之前留情了,没有将裴矩他们杀死。
他心想:
“果然,还是朕的儿子比二郎的儿子强!朕虽然没有教好这个逆子,但这个逆子教子的本事更是一塌涂地......”
“二郎啊,以后的太上皇岁月,你感受的痛苦不比朕浅啊!恐怕比朕还要深很多!而且,你还这么年轻,这太上皇......恐怕还要当几十年啊!”
“二郎这么惨,为何朕的心中没那么伤心呢?这不符合朕的行事作风,看来,这一切,都要怪这个逆子!”
“逆子自作孽,不可活!”
“因果轮回,冥冥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