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子一见开门出来的居然是我,愕然了一下,但随后满脸堆笑,伸出两只手,躬身塌背地走了过来:“哎呀呀,原来您……您不是张七爷吧,那您也一定是张家的后起之秀啦,幸会幸会,我们这是缘分啊!”
我的手被动地和他握了握,老保子的两只手抓得很紧,晃得很狠。
“哥们儿,七爷不在府上吗?”他笑着问道。
我扭头看了一下老保子身边站着的人,差不多三十大几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方形的国字脸上蓄着一圈的胡须,眼神坚毅,头发梳得油亮,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蓝色西装,还打着一条橙色的领带。
我对老保子说道:“七爷他老人家故去了。”
“啊?”老保子脸上的笑容未消,反倒是身边的这人惊得叫了一声。
这人正色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两天。”我看着这人,“请问足下是?”
老保子伸出两根手指敲着脑壳:“哎哟,怪我怪我怪我。我忘了给您二位介绍一下了,这是我们的齐思贤齐老板。齐老板,这位哥们儿是……”
老保子这时才想起来,他还不曾知道我的名字,只好讪讪一笑:“哥们儿,还是您自己来吧。”
我面无表情:“张一九,刚刚故去的七爷是我的祖父。”
“哎哟!”齐思贤还没有来得及答话,老保子一拍大腿,“原来您就是小九爷啊,失敬失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敢情您是张家后人。难怪难怪。”说着,他又递上来了一支烟。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为了那桩所谓的生意找上门来的,我没有心思应付,所以也就没有接这支香烟。
齐思贤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哀伤之意:“七爷可曾安葬?”
我点了点头。
“那请带我过去祭拜一下吧。”
我说道:“这个,恐怕不大方便,七爷入土为安,且不喜欢被人打扰。”
齐思贤听到我这么说,面带神伤,他忽然开口说道:“背弓万儿盘子土了点儿,合吾,松人。”
我一愣,知道他说的乃是行话。也就是我们通俗所讲的唇典、切口,亦或者可以叫做江湖黑话。
早年间,走江湖的人相互帮衬,但五行八作,人多嘴杂。涉及到一些所谓的机密事,或者需要鉴别同行,便需要靠一套唇典,等于是加密的身份标识。
这套词,爷爷当年走江湖用得滚瓜烂熟,我自然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句。
齐思贤的意思是:“张家既然出了丧事,我是同道中人,还望行个方便。”
我顿时知道了,眼前这个齐思贤并不是一般人,我说道:“足下金点子门里支挂子,迎上梁山见东日(看来你是这一行的前辈,我带你去看看我爷爷就是了)。”
老保子见状,喜笑颜开:“是呀,是呀,大家都是线上的并肩子(都是同行)。”
我叫上了顾婉儿,四人朝着我家老宅走去。
路上,齐思贤看着顾婉儿,眉头轻轻皱着,他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顾?”
顾婉儿很惊讶:“你认识我?”
齐思贤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见过。”
只是顾婉儿后来再问,齐思贤不肯说了。
这人好奇怪啊。
我心下狐疑,这么贸然带他们去祖宅,是对是错呢?江湖切口全都对了,齐思贤是同道中人无疑,但他是敌是友,目前我还捉摸不透。
不过听他说见过顾婉儿,总觉得他有几分亲近感,希望不是我的错觉吧。
来到了祖宅,推开了门后,我指着南墙根儿:“七爷就葬在了那里。”
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头儿,而且葬在了自家祖宅。
老保子见状,不禁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七爷……七爷果然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英雄本色,胆识过人,令我等敬佩呀。”
到底是走江湖的掮客,说出的话都这么耐听。
齐思贤走到了墓前,神情肃穆。
我点了三支香递上去。
只见齐思贤双手捧香,却之用左手的拇指和右手的食指夹住了清香,其余的八根手指掐了一个诀。这种掐诀指法我从来没有见过。
齐思贤脚踏天罡位,口中喃喃诵祷,然后躬身拜了三拜,最后单膝跪地,将三柱清香插进了黄土中。
他望着爷爷的墓,感慨说道:“七爷誉满江湖,没想到却这么快就走了。”
我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七爷走得时候有没有什么交代?”
我摇了摇头。
“那么,他老人家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哦,留下来了……”
我正要如实回答,却听顾婉儿开口说道:“留下来了两万块钱,那是要给一个主顾的。”
齐思贤看看我,又看看顾婉儿,不由欣然一笑:“哈哈,没想到,张家与顾家居然在一起了。想必七爷在天之灵定然老怀大畅啊。对了,顾登阳大哥也一定欢喜无限。”
顾婉儿问道:“你认识家父?”
齐思贤叹了一声:“哎呀,二十多年了,那时,我比你们现在的岁数还小呢。”
他又扭头看着墓,两道浓眉挤在了一起:“七爷走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
“嗯,事发突然,也没有来得及交代什么。”
“唉,这下麻烦啦。”齐思贤转过头来,“原本指望能靠七爷主持大局,现在却是你们两个娃娃,只怕这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两下头。
我好奇问道:“齐大叔,既然我们都是线上的合吾,就请你有什么话明说吧。”
齐思贤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抬头看着我:“并非我故意隐瞒,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两个年级尚小,恐怕不是你们能应付得来的。”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生意来的,这时听他这么说,只认为他是在故意激我。
我心想:这人办事故弄玄虚,恐怕另有图谋。
齐思贤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初升的圆月,愧然长叹:“罢了,时也命也。一九,本打算找你帮忙,但现在看来,恐怕我们都是劫数难逃。”
不至于这么危言耸听吧,我觉得眼前即便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南河村的西山古墓了。
齐思贤伸手入怀:“对了,当年七爷有一件东西落在了我这里,我专程给你送来的。”
说罢,他拿出了一只红色的丝质锦囊,交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