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摇看见一本正经的老方丈在孩子跟前吃了瘪,也没藏着,爽朗地笑出了声,手上一用力将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和尚抱得更紧了些。
安顿好后已是正午,方丈让人送来了简单的斋饭,裴致远看着眼前的粗茶淡饭,一口接着一口叹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艰难地吃了一口。
才一口,他就想骂娘了。
想他好歹也是当朝宰相独子,在家父亲母亲都当他眼珠子一样宝贝,属实不曾受过这样的罪。
“顾老三,这也就是你,否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风天雪地地跑这么远来。 ”
明明他也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却唯独在顾烨摇面前怎么也娇贵不起来,硬是鞍前马后似个随从一样任他呼来喝去,而自已好像还乐在其中。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已怎么也能倒反天罡一下了,没想到却还是被他拿捏。
究其原因,大概无他,唯人贱尔。
“办完事后打算去哪?”见顾烨摇不说话,裴致远又问道。
“天下之大,总有一个地方给我,春秋四季,一日三餐,简简单单就好。”
顾烨摇思索着,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在等他一样。他从包袱里掏出酒壶,灌了一大口。
裴致远眼睛瞬时冒了绿光:“你偷偷藏了酒?快快拿来。”
顾烨摇将酒递给裴致远,手却忍不住抖了起来。
“去云崖接你时就觉得你不不对劲,是得了什么病吗?”裴致远看着顾烨摇抖得筛糠一样的手,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中毒,三魂丹。”
裴致远大惊,“我听我爹说起过,三魂丹是前朝宫廷里上不得台面的毒药,十分歹毒,先帝登基后已经在宫里明令禁了这药,你怎么会……”
“就是我父亲。”顾烨摇笑着,脸上却是望不见底的凄凉。
裴致远咕咚咕咚几口酒下肚,肺腑都灼烧了起来,说了句属实大不敬的话“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前朝五王夺嫡以致朝纲混乱,法不清,理不明,他只是害怕步人后尘。”
顾烨摇拿出一粒逍遥丸含在嘴里,又从裴致远手中夺过酒壶一饮而尽,此时他只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像被撕咬着,师父给的药越来越无法克制这毒性,他只想早点办完这个差事,他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
塞北的雪,西域的沙,南疆的山,江南的水。这些师父口中的盛景,他怕他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寂静了片刻,突然“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
小和尚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酒壶,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师父说了,酒是放逸之门,遮正道福报。饮酒醉者,得三十六失。一者饮酒醉,使子不敬父母,臣不敬君,君臣父子无有上下。二者语言多乱误。三者罪便两舌多口。四者……”。
“唉,等等,等等,小师父你可喝过酒?”裴致远制止了小和尚滔滔不绝的一通经法道理。
“没有。”
“没有你又如何知道酒不好,我可告诉你,酒才是天下最好的东西,有道是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裴致远把酒壶递给小和尚,“来,剩个福根给你,我跟你说,一般人我可不给他喝的。 ”
小和尚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顾烨摇,似乎是在向他确认前面听到那些话是否属实。
“随心。”顾烨摇认真答道。
小和尚竟就真的拿起酒壶把剩下的一口酒一滴一滴的滴到嘴里,咽下去后辣得满地打转,转了两圈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顾施主,方丈请你去小禅房一趟。”
说完看了一眼顾烨摇包袱里露出了一截酒壶,拿起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师父果然没有说错,这酒果真是那穿肠的毒药。”
“一会儿我去偷回来。”裴致远看着小和尚胖墩墩的背影坚定地说道。
顾烨摇笑着坐回去,眼睛盯着裴致远上下扫视了几个来回,“你刚才那样不好,会教坏孩子。”
裴致远被顾烨摇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轻轻摸了摸自已的了脸,“顾老三你不是对我有意思吧,我知道你好那一口,但是本公子不行,京都还有许多姑娘在等我的。”
裴致远说完便自顾自出门去了,那酒是一定要拿回来的。顾烨摇则讲究的换了身衣裳,去了小禅房。
小禅房里,方丈从一个檀木盒子里拿出两个卷轴交给顾烨摇问道:“圣上还是要动手?”
“听闻断行山庄始终是皇兄的心病,清风楼销声匿迹后断行山庄一家做大,本与朝廷互不干涉,前年却当街斩杀朝廷命官,皇兄派人攻打两次皆败,这是把皇家和朝廷的脸扔到地上踩。无奈太江山上常年积雪,山下四季分明,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不过这一次有方丈的地图,必是事半功倍。”
“阿弥陀佛。”方丈轻轻吐出四个字。
他递给顾烨摇的是太江山的堪舆图和断行山庄内的建造图。
断行山庄,断世间不公,行人间正道。
江湖之中最神秘的门派,门中之人囊括了三教九流,上到朝中重臣,下到贩夫走卒。
一时间断行山庄成了行走江湖之人向往之处,风头竟盖过了朝廷。
当今圣上野心勃勃,卧榻之侧本就不容他人酣睡,这断行山庄如今更是嚣张,当街斩杀朝廷命官,挑衅朝廷,必然是容他不得。
所以三年前便在这里建造了寺庙,监视断行山庄,绘制太江山舆图。
大禹国上下都崇尚佛教,无论江湖和朝廷对僧人都是礼遇有加,所以断行山庄并没有任何行动,算是默许了大林寺的存在。
外面风声微动,细微的声音传进顾烨摇的耳朵里。顾烨摇推开门,只见一人一剑一袭白衣,于明月冷风中傲然立于屋顶。
“敢问一句,手中可是太行山和断行山庄的舆图?”白衣人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顾烨摇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