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交流会后的第七日,暴雨倾盆而下。许曼宁扶着窗台看林砚秋冒雨加固蜂箱,男人的蓝布衫被浇得透湿,贴在后腰旧伤处的膏药正被雨水泡得发皱。
她摸了摸胎动频繁的小腹,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汽车喇叭声,那是公社唯一的吉普车。
王主任踩着高筒雨靴跨进院门时,雨伞边沿滴下的水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避雨的蜜蜂。
她穿着簇新的尼龙雨衣,领口露出半截珍珠项链,与泥泞的院子格格不入:
“许曼宁,公社决定提前终止试点。”
林砚秋攥着铁锹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王主任,蜜饯在交流会上卖了三百包,供销社还要补货。”
“上面说要割资本主义尾巴。”
王主任摘下墨镜,镜片上凝着水珠,“果园充公,你们嘛”
她扫过许曼宁隆起的肚子,“去镇上的化肥厂打杂。”
许曼宁感到胎儿猛地踢了一下,像在抗议。
“试点协议签的是三个月,现在才过二十天。”
“协议?”
王主任冷笑一声,从皮包里抽出文件,“公章在我这儿,我说了算。”
纸张上的红印还未干透,显然是刚盖上去的。
林砚秋忽然挡在她身前,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落,砸在王主任的雨靴上:
“俺们一没偷二没抢,凭啥充公?”
“就凭你媳妇跟镇上供销社的老李头不清不楚!”
王主任的声音盖过雨声,“有人看见她递蜜饯时摸人家手!”
许曼宁只觉眼前一黑,后腰的旧伤突突作痛。
她想起那日给李主任试吃蜜饯时,对方确实多留了几秒,但自己分明是在调整他袖口的线头。
“放你娘的屁!”
林砚秋的铁锹重重砸在泥地里,惊起一片水花,
“再敢编排她,老子把蜂箱全倒你家门口!”
王主任后退半步,雨靴陷进泥里。
她望着男人眼里的血丝,想起试点大会那天,他护着蜜蜂的模样。
此刻的眼神,比那时更锋利十倍。
“你等着!”
她转身钻进吉普车,车轮溅起的泥点糊在院墙上,“明天就带人来搬蜂箱!”
暴雨敲打着窗棂时,许曼宁躺在阁楼的竹床上,听着林砚秋在楼下磨蜂蜡。
她摸着腕间的上海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阿砚,”
她轻声喊,“把虎娃的蜂箱设计图藏好。”
男人上楼时,手里捧着碗温热的蜂蜜水:
“早藏在枇杷树洞里了。”
他坐在床边,指尖划过她眼角的泪痕,
“明天我去镇上找农林局,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她摸出枕头下的记账本,上面记着每一笔蜂蜜收入:“
把这些也带上,还有王主任拿了咱们十斤蜜没给钱的条子。”
窗外的闪电照亮蜂箱时,林砚秋忽然俯身吻住她额头:“别怕,”
他轻声说,“蜜蜂能熬过冬天,咱们就能熬过这场雨。”
惊雷炸响的深夜,沈建国着雨珠掠过竹篱笆时,许曼宁正借着闪电的光给林砚秋换药。
男人后腰的旧伤被雨水泡得发白。
“别动。”
她按住他要起身的肩膀,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拭伤口,“要消炎。”
院外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子。
沈建国站在廊下,西装裤脚溅满泥点,手里的公文包却干爽如新。
他望着许曼宁隆起的小腹,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意:
“曼曼,我表姨的事可以商量。”
林砚秋攥紧床单的手青筋暴起,指腹触到藏在枕头下的蜂鸣器。
他望着沈建国腕间的上海表和许曼宁的那块是同款,只要一看到这个男人,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是他的曼曼以前喜欢的人,但是他确不珍惜,如今失去了,他却在这里想抢他老婆。
“你想怎样?”
许曼宁摸了摸小腹,胎儿似乎感应到紧张,在里面轻轻翻了个身。
沈建国往前半步,皮鞋踩碎了落在廊下的枇杷花:“跟他断了,把孩子打掉。”
他打开公文包,露出里面的城镇户口迁移证,“我在县食品厂给你谋了差事,坐办公室,不用再闻蜂屎味。”
“你再用你的狗嘴说一遍?”
他的声音低得像暴雨前的闷雷,左手却悄悄摸向床头的蜂鸣器。
沈建国往前半步,公文包里的迁移证边角露出“县革委会”的红章:“识相点,许曼宁跟我才有前途”
话音未落,林砚秋突然起身,蓝布衫带翻了桌上的蜂蜜罐。
金黄的泼在沈建国的的确良衬衫上,在苍白的闪电中像道狰狞的伤口。
男人抓起对方的衣领,将他抵在潮湿的泥墙上,后腰的血渗进布料,却不及眼底的火灼热:
“她是我老婆,肚子里是我孩子,滚远点,懂不懂?”
许曼宁惊呼着要起身,却被林砚秋用余光制止。
她看见丈夫眼里跳动的雷光。
“放开我!”
沈建国的公文包掉在地上,迁移证被蜂蜜浸透,
“你知道我表姨是谁吗?”
“知道。”
林砚秋的指节抵住对方喉结,
“所以更要让你明白”
他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沈建国胸前,
“这是你上个月赊蜜的欠条,按公社规定,拖欠物资要挂黑板报。”
沈建国脸色骤变,看着纸上自己歪扭的签名。
那是他让他表姨趁许曼宁不注意时“借”的蜂蜜,本想送给县领导,此刻却成了扎在喉咙里的刺。
“还有这个。”
林砚秋又摸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根金黄的绒毛,“你表姨发卷上的蜂王绒毛,我家蜜蜂认得。”
他指了指窗外在暴雨中穿梭的蜂群,“要是它们今晚飞进公社大院。”
“你敢!”沈建国的声音终于带了颤音,“这是破坏生产”
“蜜蜂才是生产的主力。”
林砚秋松开手,从地上捡起迁移证,慢慢撕成碎片,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出现在她五步之内。”
暴雨在此时达到高潮,沈建国连滚带爬地冲进雨幕,皮鞋在青石板上甩出串串泥点。
“疼吗?”
她轻声问,指尖抚过他后腰的血迹。
男人转身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听着胎儿在腹中的胎动,才觉得心安。
“曼曼,你是我的。”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