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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在B区工厂沉重的早班汽笛拉响之前，王铮和李洛己帮助老赵完成了那批所谓的“内务处急货”——几箱由王铮“巧妙”调整过内部配件的特种螺栓。
三人推着简易板车，以送货之名，踏入了他们行动中的第一个关键点——内城水晶兰街区。
甫一踏入内城“水晶兰”地界，空气都仿佛变得不同。
外城那种无处不在的、混杂着金属粉尘、工业废气、垃圾腐烂和汗腺膻味的压抑窒息感，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清新”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某种合成花香剂（模仿旧时代玉兰？）和若有若无的清冽能量循环风的味道。
街道不再坑洼泥泞，铺设着平整耐磨的灰黑色复合材料路面。两侧的建筑虽然依旧带着废土的工业感，却更注重形态设计，外立面喷涂了防辐射、自清洁的涂层，在微弱但洁净的阳光（得益于头顶巨大晶能过滤塔的净化）下，泛着或银白、或浅灰的金属冷光。
偶尔能看到造型优美的绿植箱，里面并非真正的植物，而是闪烁着微弱生物荧光的基因改造苔藓。
穿着相对整洁、步伐不疾不徐的行人多了起来。阶级的沟壑，在这一步之间，天壤之别。
“静月轩”茶楼坐落在水晶兰外围稍僻静的一角。
没有夸张的霓虹招牌，只有一块温润的黑木牌匾，上面用娟秀又不失力度的古法楷书烫着“静月轩”三个银灰色小字。
门廊低调，两侧各植着一丛在废土极为罕见的、养护得极好的实体绿植——真正的竹子！
翠绿的竹叶在微弱气流中轻摆，带来一丝真实的自然生机。
推开门框镶嵌着暗纹合金的玻璃门，一股带着沁人凉意的、浓郁而纯粹的自然茶香扑面而来，瞬间将身上沾染的外部世界的污浊气息涤荡了大半。
“欢迎光临。”
一个温润如水、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距离感。
李洛抬头，终于看见了那位让老赵魂牵梦萦的“伊芙琳”。
她比老赵描述中更令人印象深刻。
并非惊人的美貌，而是那种由内而外的、岁月浸润出的沉静气质。
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深蓝色银丝暗纹滚边的改良式无领布艺旗袍，简约而利落，勾勒出匀称的身材线条。
一头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圆髻，只有鬓角有几缕被岁月染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银霜，更添韵味。
她的脸庞线条柔和却透着一股坚韧，眉眼间带着一丝经历风霜后的从容与通透。
当那双沉静的褐色眼眸看过来时，仿佛能抚平所有的烦躁。
她泡茶时，手指纤细灵巧，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被精心计算过，流畅优雅又精准高效——洗杯、温壶、投茶、高冲、低斟，行云流水。
她确实是在侍弄珍贵的能量核心，只不过是属于精神层面的“核心”。
“伊芙琳...”
老赵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整个人僵在原地，腰下意识地微微弯了弯，那样子与其说像打招呼，不如说像是面对上级领导视察。
他黝黑粗糙的脸颊上，努力想挤出点笑容，却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肌肉抽搐，更加局促不安。
“我…今天…给‘内务处’那边送东西…顺路…顺路来…坐坐…”他的语速快得像冲锋枪，前言不搭后语。
伊芙琳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微澜。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浅笑：“赵师傅来了。请坐。还是老样子，给您泡茉莉香片？”
“诶！好…好！”
老赵如同得了敕令，忙不迭地应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离柜台最近的座位，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
他的手无意识地反复抓着磨出毛边的工装裤膝盖处，眼神死死盯住面前干净的仿木桌面，仿佛那上面刻着救命的密码。
李洛强忍着扶额的冲动。
完了！彻底死机！指望他自己“添柴火”是别想了！幸好早有Plan B！
她立刻换上甜美亲和的笑容，主动上前一步，以热情朋友的口吻开口道：“伊芙琳是吧？久仰久仰！我是罗小洛，这是我哥周铮，我们是赵哥新认识的朋友！早就听赵哥提起您这‘静月轩’，说是整个水晶兰，不，整个暗夜城内城都再找不出第二家好茶好氛围的地方！今天借着赵哥送货的光，死皮赖脸跟来看看！果然名不虚传！这茶香，这地方，啧啧…跟外头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语速轻快，态度自然亲近又不显轻浮，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尴尬，同时给足了伊芙琳面子。
伊芙琳的目光从老赵身上移开，落在李洛和王铮身上，脸上那份职业化的笑容似乎真切的柔和了几分，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优雅地点了点头：“罗小姐过誉了。清静场所，几盏粗茶而己。几位想喝点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王铮（周铮），“这位…？”
“我跟着赵哥来就行！听您推荐！”罗小洛甜甜笑着，顺便碰了碰身边扮演“老实内向”兄长的周铮。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雀鸟般从通往后间的磨砂玻璃门后飞了出来：“妈妈！我的逻辑回路图分析作业完成度评估98.7%！通过啦！”
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的得意。
李洛看过去。女孩约莫七八岁，梳着两条整齐的辫子，小脸，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
她穿着一套剪裁合体、干净整洁的小工装裙，材质明显不同于外城劣质布匹。
最奇特的是，她手里拿着一张闪烁着微光的柔性光屏板，上面似乎是一些基础的电路逻辑图。
这不是普通女孩，这是接受了内城精英教育的新生代。
伊芙琳看到女儿，脸上那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瞬间溶解，化作发自内心的宠溺与骄傲的暖流。
她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小月头顶的小辫：“小月真棒！累了吧？去后面房间玩会儿，妈妈在招待赵叔叔和他的朋友。”
李洛眼中精光一闪！
时机到！
她立刻对如同被钉在椅子上的老赵猛递眼色！
眼神犀利得几乎要在老赵脸上灼出洞来！
老赵被这目光刺得一激灵，仿佛被无形的皮鞭抽了一下！
他猛地想起罗小洛的叮嘱！
慌乱之中，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带着豁出去的架势，一把拽过放在脚边的脏兮兮工具包，发出刺耳的拉链摩擦声！
然后在伊芙琳略带惊讶的目光和小月好奇的眼神中，老脸胀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米，颤抖着双手，将那件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工作服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宝贝“砰”地放在了桌上！
“那个…小…小朋友！”
老赵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干涩刺耳，“这个…赵…赵叔叔…做的！送…送给你！拿着…玩去！”
小月的注意力瞬间被桌上这个用破布包裹的大疙瘩吸引，忘记了母亲让她退避的叮嘱，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好奇：“这是什么呀，赵叔叔？”
伊芙琳的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向桌上那包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询问：“赵师傅，您这是…？”
“随…随手做的小玩意儿！”
老赵低着头，像犯错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速快得像背书，“用…用厂里废料堆捡的边角料搞的…上次…上次送货路过…瞅见小月来过…觉得孩子怪讨喜…就想起来自己年轻那会儿也爱鼓捣这些…做了就放包里…今天…顺路就带上了…”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还没说完，小月己经按捺不住好奇，伸出的小手小心地扯开了一角油腻的破布。
银灰色的合金光泽露了出来，上面还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暖黄色微光的“小星星”。
“呀！”小月惊喜地叫出声！她动作麻利地三两下扒掉脏布，露出了那光滑圆润、憨态可掬的小熊真容！她下意识地拿起音乐盒，手指摸索到侧面那个小小的金属发条钮，模仿着平时看到的操作，用力拧了几圈！
“咔哒…咔哒…”弹簧压缩的微小声响后——
叮叮咚咚！清澈、舒缓如溪流潺潺的《枯木摇篮曲》旋律流淌而出！与此同时，那只合金小熊裙子上镶嵌的几粒晶石“小星星”次第亮起柔和的暖黄光芒！随着底座内精密齿轮的驱动，小熊竟然真的在旋转的光晕中，微微晃动着、旋转着跳起了笨拙却无比可爱的舞步！
“哇——！！！”
小月的眼睛骤然瞪得像铜铃！
小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纯粹的惊喜！
她把音乐盒紧紧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跳舞的小熊，欢喜得原地蹦了起来！
“妈妈！妈妈快看！小熊！小熊在跳舞！还会发光！还唱歌！好好听！好好玩！”
她兴奋地大声嚷嚷，恨不得让整个茶楼的人都听见她的新玩具。
伊芙琳准备出口的客气话瞬间凝固在嘴边。
她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目光被那跳着舞、发着光、唱着纯净旋律的小熊牢牢锁住。
她之前对老赵“破布包裹”、“废料垃圾”的本能排斥瞬间烟消云散！
她的目光从小熊转向抱着小熊兴奋雀跃的女儿，女儿脸上那份久违的、毫无阴霾的、属于孩童的纯粹喜悦，如同最温暖的电流击中了她。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化作一抹真正的、带着温度的柔和。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低着头、手足无措、如同等待审判的老赵时，那份审视和礼貌的距离感褪去了大半，换上了带着惊异和一丝动容的崭新视角。
“小月！”
伊芙琳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带着女儿从未见过的轻快笑意，“快！快谢谢赵叔叔！这是赵叔叔亲手为你做的宝贝！多稀罕呀！你可要好好珍惜！”
“谢谢赵叔叔！”
小月像小炮弹一样扑过来，仰着脸，对老赵露出一个天使般甜甜的笑容，声音清脆得像铃铛，“小月好喜欢！赵叔叔你真厉害！”
这声“赵叔叔”和那毫不作伪的崇拜眼神，如同滚烫的热油浇在老赵滚烫的脸上。
他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头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会咧着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呵呵…呵呵…”
傻笑。他粗糙的手指想抬起来揉揉小月的头，又怕自己手上的油污弄脏了孩子的发辫，最终只是局促地在空中摆了摆。
“伊芙琳，” 罗小洛（李洛）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温情氛围，笑着上前一步，自然地帮老赵站台，
“您是不知道，我们家赵哥，那手艺可是祖传的！在枯木城那会儿，我们那片儿厂区的小孩儿们，哪个过年过节不是眼巴巴等着他做的新鲜玩意儿？别看他看着五大三粗，”
她故意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小得意的神秘，“心细着呢！心思全藏在那些铁疙瘩、小轴承里面！”
王铮（周铮）也点点头，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赵哥这人，没得说。我们在外面落难那阵子，要不是赵哥帮忙落脚，给介绍活计，护着我们不懂规矩被欺负，现在指不定流落哪个耗子窝了。他话不多，可认准的人，心窝子掏给你都成！”
他将“保护”这点具象化，突出了老赵粗犷外表下的可靠内核。
接下来的时间，茶楼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轻盈温暖起来。
小月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音乐盒，凑在老赵跟前叽叽喳喳：
“赵叔叔，小熊是怎么跳舞的呀？”
“它唱的歌真好听！还有吗？”
老赵起初还紧张得手脚僵硬，但在孩子纯粹的好奇心和对“高手艺”的崇拜面前，慢慢地也放开了。
他笨拙地解释着发条怎么带动齿轮，轴承怎么让关节灵活转动，甚至拿起工作桌上一个废弃的小扳手比划了几下。
他用着那些粗糙而生动的比喻：
“小齿轮咬着小齿轮，就像小狗追尾巴！”
“这轴套啊，管着让熊不散架，就像你衣服扣子！”
逗得小月咯咯首笑。
伊芙琳没有再回到繁琐的茶艺流程中，而是在一旁，用那套温润的青瓷茶具，从容地为三人斟着新沏的香茗。
她的目光不时柔和地掠过女儿雀跃的小脸，最后落在那个低着头、用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小熊关节、用最简单的话语解释着机械原理的“铁砧”老赵身上。
那眼神里最初的审视己被一份真实的惊讶、几分温暖的感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她微微颔首，轻轻啜了一口茶，眼底那深潭般的沉静之下，似乎有真正的暖流在悄然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