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裂缝,是从那次回老家祭祖开始的。
那年清明,陈峰说要带爱娣和安安回去看看爷爷的坟,说“毕竟是长辈,该认认亲”。梁爱娣没多想,收拾了行李跟着他回了那个他很少提及的老家。村子破败,陈峰家的老屋更是蛛网遍布,几个远房亲戚挤在院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嘴里说着客套话,却总透着股说不清的怪异。
祭祖那天,有个远房堂叔拉着陈峰在祠堂角落里说了很久的话,爱娣离得远,只看见陈峰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猛吸了口烟,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
从老家回来后,陈峰像是变了个人。白天依旧是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和父亲,给安安讲故事,帮爱娣做家务,甚至比以前更周到——她随口提的裙子,第二天就出现在衣柜里;安安想要的玩具,下班准能带回。可到了晚上,他总说项目忙,要去单位加班,常常彻夜不归。
梁爱娣起初没怀疑,首到有次夜里去他单位送夜宵,保安说“陈工今晚没过来”。她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戳破,只是默默回了家,看着空荡的沙发,第一次尝到了不安的滋味。
后来她才知道,那次祭祖,那个堂叔拉着他去了村口的赌局。“就玩两把,试试手气”,陈峰起初是拒绝的,可架不住亲戚起哄,加上骨子里那点被压抑多年的冲动,终究还是坐上了牌桌。第一晚他赢了几百块,心里竟生出种诡异的,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他开始小打小闹,用加班费去赌,输了就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赢回来”。以他的聪明,总能在输输赢赢里找到平衡,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可赌桌像个泥潭,一旦陷进去,哪有轻易抽身的道理?
那天他被几个“朋友”拉去牌局,对方看似随意地发牌,实则早就设好了套。他从天黑坐到天亮,手里的牌像被下了咒,怎么打怎么输。等他反应过来时,桌上的欠条己经写满了名字,数额大到让他眼前发黑——那是他不吃不喝十年都还不清的数字。
他像疯了一样想翻本,刷空了所有信用卡,借遍了能借的网贷,甚至偷偷抵押了父母留给爱娣的那套小房子,可投进去的钱,像扔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听不见。
那天早上,他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家,看见爱娣在厨房给安安煮鸡蛋,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温暖得像个幻觉。他突然清醒了——不能把她们拖进来。
他开始躲着爱娣,夜里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听着卧室里母女俩均匀的呼吸声,心如刀绞。他想离婚,想净身出户,让她们拿着剩下的钱,去过安稳日子。
“我们离婚吧。”他终于说出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
梁爱娣正在给安安削苹果,手猛地一顿,果皮断了。“为什么?”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解。
“我……我不爱你了。”陈峰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厌倦了这种日子。”
“我不信。”爱娣的眼泪掉下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不是跟你老家有关?陈峰,我们一起扛。”
“扛什么?”陈峰猛地提高声音,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我就是外面有人了,比你年轻,比你懂我!”
爱娣愣住了,随即摇着头笑:“你骗我,陈峰,你不是这种人。”
她的倔强超出了他的预料。无论他怎么冷言冷语,怎么彻夜不归,她都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守着家,守着孩子,说“我等你回来”。
陈峰被逼得没了办法。那天他故意带着一个陌生女人的香水味回家,把女人的耳环“不小心”掉在客厅,甚至让朋友在爱娣面前“不经意”提起“陈工最近跟一个年轻姑娘走得近”。
他看着爱娣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她抱着安安默默流泪,心像被刀剜一样疼,却咬着牙没松口。他想,这样也好,让她恨他,让她彻底死心,才能带着孩子 escape 这个泥潭。
可他不知道,梁爱娣早就从他躲闪的眼神里,从他偷偷卖掉婚戒的举动里,猜到了真相。她没戳破,只是在他又一次说“外面有人”时,轻轻说了句:“陈峰,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陈峰猛地抬头,撞进她含泪却清明的目光里,那句伤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不管你欠了多少钱,我们都能一起扛。”梁爱娣把安安哄睡后,坐在沙发上,眼神亮得像黑夜里的星,“大姐开超市这几年攒了不少,二姐服装店早翻身了,就连梁平,跟着工程队也赚了些,我跟他们开口,肯定能凑够。”
陈峰背对着她,肩膀绷得像块石头:“凑够?你知道那是多少吗?是能压垮你们所有人的数字!”他猛地转身,眼里满是血丝,“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让你和安安过上好日子,现在让我去跟你家人伸手借钱,我做不到!”
“那你就用这种方式逼我走?”梁爱娣的声音发颤,“陈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些‘情人’的把戏,漏洞百出!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只会跟着你跳舞的傻姑娘吗?”
陈峰的心狠狠一揪,却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变心了,就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那天他“故意”把手机落在家里,屏幕上赫然是和一个陌生女人的聊天记录,露骨又亲昵。梁爱娣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却还是没信——那语气,太刻意,太像演出来的。
陈峰被逼得没了退路。他找到之前帮他演戏的那个女人——是他设计院新来的实习生,叫莉莉,年轻漂亮,当初答应帮忙,不过是觉得能借此接近这位优秀的上司。
“最后帮我一次。”陈峰的声音疲惫,“演场戏,让她彻底死心。”
莉莉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动了别的念头,却笑着点头:“陈哥放心,包在我身上。”
那天下午,梁爱娣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你老公在城西酒店302房间,你自己来看看吧”。她握着电话的手在抖,却还是打了车过去。
推开房门的瞬间,她看到陈峰正和莉莉坐在沙发上,莉莉穿着他的衬衫,头发凌乱,而陈峰……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爱娣,你听我解释……”陈峰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莉莉按住了。
莉莉依偎在他怀里,挑衅地看着梁爱娣:“姐姐,峰哥早就跟我说了,他跟你早就没感情了,只是看你带着孩子可怜,才没开口。”
梁爱娣的目光落在陈峰脸上,他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发白,那是他极度隐忍时才有的样子。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陈峰,你就是用这种烂招数逼我?”
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陈峰想追,却被莉莉死死拉住:“陈哥,你忘了你的目的了?”
他看着爱娣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像被生生剜掉一块,疼得喘不过气。他以为这就结束了,却没看到莉莉眼里闪过的势在必得——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梁爱娣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没哭,只是看着墙上两人的婚纱照,照片上的陈峰笑得坦荡,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她太了解他了,了解到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第二天,她给陈峰发了条信息:“戏演完了就回家吧,安安想你了。”
陈峰看到信息时,正在工地上对着图纸发呆,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他知道,这个倔强的姑娘,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而那个他请来帮忙的莉莉,己经开始频繁地给他发信息,言语间的暧昧越来越露骨,甚至开始打听他们家的地址——他精心设计的“保护”,似乎正朝着失控的方向滑去。
莉莉放下手机时,指尖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屏幕上是陈峰那张略显疲惫的侧脸——是她偷偷存下的,那天在设计院加班,他对着图纸蹙眉思索,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没人知道,这个在设计院里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和普通实习生没两样的姑娘,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大亨的独生女。她从小锦衣玉食,身边围满了想攀附的人,却偏偏对陈峰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温柔动了心。
第一次见他,是在项目会上。他条理清晰地讲解方案,偶尔被实习生打断,也只是耐心听完,再笑着说“你的想法很好,但这里可以再完善”。那一刻,莉莉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光,比她爸酒会上那些水晶灯还亮。
后来她主动接近,借口请教问题,跟着他加班,看着他给家里打电话时,语气瞬间软下来:“安安睡了吗?让爱娣别等我,早点休息。”那眼里的温柔,是她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像温水漫过心尖,让她莫名地嫉妒,又忍不住想靠近。
所以当陈峰找她帮忙演戏时,她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她以为这是靠近他的机会,却没料到,这场戏让她陷得更深。看着他为了保护妻儿宁愿自毁形象,看着他夜里独自坐在办公室抽烟,眼底的挣扎和痛苦藏不住,她竟觉得这样的他,更让人无法自拔。
“陈哥,晚上一起吃饭吧?”莉莉发去信息,附带一张自己精心打扮的照片。
陈峰回得很快:“不了,要回家。”
莉莉看着那三个字,眼里闪过一丝偏执。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张叔,帮我查个人,陈峰,设计院的……对,越详细越好,包括他家里的情况。”
她知道陈峰在躲债,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妻儿才演这出戏。这让她更兴奋了——他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沉重,只要她能帮他解决这些麻烦,他总会看到她的好。
几天后,莉莉拿着一张支票找到陈峰:“这些钱,够你还债了。”
陈峰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莉莉笑得天真,眼里却藏着算计,“我喜欢你,陈哥。我帮你还债,你……跟她离婚,我们在一起。”
陈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收起你的钱,以后别再提这事。”
“你以为你还躲得掉吗?”莉莉收起支票,语气陡然变冷,“你欠的那些债,债主我认识,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能让你永无宁日。但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仅能帮你还债,还能让你在设计院平步青云,这对你,对我,都好。”
陈峰猛地站起来,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引狼入室了。这个看似单纯的实习生,不仅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想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
而此刻的梁爱娣,正在家里收拾陈峰的衣物,无意间发现了他藏在衣柜深处的借条,上面的数字让她头晕目眩。她攥着那张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原来他欠了这么多,原来他演这场戏,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拿出手机,翻到大姐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她知道,陈峰最骄傲的就是不肯向人低头,可现在,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扛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这两个相爱的人,困在了各自的挣扎里。
陈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莉莉手里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支票,声音里带着自嘲的疲惫:“像你这么优秀的女生,年轻、漂亮,家世又好,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什么偏偏盯上我?我是个被‘诅咒’缠身的赌徒,是个连自己妻儿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莉莉上前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她仰起脸,眼里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就因为你优秀,因为你爱她们。”
“你以为我没见过男人?”她轻笑一声,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胸口,“我身边的那些人,不是看中我家的钱,就是图一时新鲜,他们嘴里的‘爱’,轻得像泡沫。可你不一样,陈峰,你为了护着妻儿,宁愿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宁愿让人戳脊梁骨,这种爱,比钻石还真。”
她的语气带着点疯狂的痴迷:“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觉得自己无可救药,是因为你被那些债困住了。只要你跟我走,我帮你把债清了,把那些烂人挡在外面,你照样是那个能设计出好房子的陈工,照样能活得体面。至于你的‘诅咒’——”
莉莉凑近他耳边,声音又轻又黏:“我不信什么诅咒,我只信我能抓住你。你欠我的,用一辈子来还就好,我不介意。”
陈峰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一样。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目逐渐清晰的女生,心里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他原以为她只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却没料到她的占有欲如此可怕,竟把他的痛苦当成了筹码,把他的爱当成了可以抢夺的东西。
“你不懂。”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决绝,“我爱的人只有梁爱娣,这辈子都是。我的债,我自己还;我的路,我自己走,不用你插手。”
“你以为你还有得选?”莉莉的笑容冷了下来,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是他上次被债主逼债时的对话,语气慌乱又绝望。“你要是不答应,这段录音,还有你欠债的证据,我不介意让你老婆听听,让设计院的人都知道。”
陈峰的拳头狠狠攥了起来,指节泛白。他这才明白,自己掉进的不是简单的情网,是莉莉精心编织的陷阱。这个他为了保护妻儿而找来的“演员”,如今成了最危险的利刃,正对着他最想守护的人。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知道,这场仗,他不能输,更不能用背叛来换苟活。只是前路茫茫,一边是步步紧逼的莉莉和巨额债务,一边是他拼了命想保护的妻儿,他像被夹在悬崖中间,进退两难。
而此刻的家里,梁爱娣正把安安哄睡,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陈峰的设计图。图上的线条刚劲有力,却在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涂鸦——是个简笔画的一家三口,牵手笑着。她轻轻抚摸着那个涂鸦,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陈峰正面临着怎样的逼迫,但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等他回来,等他明白,真正的爱从来不是独自硬扛,而是两个人手牵手,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