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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笔记，静静地躺在一篮泡泡桔旁边。
午后的阳光穿过厨房的高窗，化作一道温暖的光柱，恰好落在那磨损的皮质封面上。细小的尘埃在光中飞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变得粘稠而缓慢。
爱可的呼吸停滞了。
厨房里明明弥漫着水果的清香，她却闻到了一股来自遥远记忆的、混合着旧纸张与茶渍的味道。
【警告！警告！身份暴露风险己达最高级别——“赤色风暴”！】
【检测到宿主心率飙升，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请立刻离开该区域！不要触碰目标物品！】
系统的红色警报在视野中疯狂闪烁，尖锐得像是要刺穿她的视网膜。
但爱可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动弹不得。
她能感觉到。
她能感觉到那道藏在门廊阴影里的视线。
那道视线，不再是前几次那种带着好奇与试探的猫鼠游戏，而是像一把淬了冰的银质餐刀，安静、锋利，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开，首抵最柔软的内里。
是芙宁娜。
她就躲在那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法官，也像一个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爱可的理智在尖叫，命令她立刻转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用一个完美的借口离开这里。
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
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微微颤抖着，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
【系统：宿主！你在做什么？！违反操作规程将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爱可没有回应系统。
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冰凉、粗糙的封面。
一股熟悉的、仿佛能触电的悸动，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这是她的东西。
是她，李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属于“自己”的痕迹。
她拿起了那本笔记。
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一个一碰即碎的梦。
躲在廊柱阴影里的芙宁娜，屏住了呼吸。
她看见了。
她看见“爱可”拿起了那本笔记。
芙宁娜的心跳得飞快，小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来吧，“爱可”。
翻开它。
让我看看，你那副永远冷静、永远无懈可击的面具，到底能有多坚固。
爱可的指尖，着封面上那几块早己干涸的茶渍。
她记得，这是有一次芙宁娜非要和她抢一块刚出炉的玛卡龙，不小心打翻了红茶，溅在上面的。
当时她气得追着芙宁娜在整个沫芒宫跑，最后还是在那维莱特的办公室门口，才把那个咯咯笑着的小家伙抓住，不轻不重地弹了她的额头。
回忆如潮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用颤抖的手，翻开了笔记本。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深奥的食谱，也不是什么精妙的机关设计图。
而是一页涂鸦。
画上，是一个Q版的、头顶呆毛的小人，正气鼓鼓地用一把叉子，戳着一个同样是Q版的、戴着小皇冠、叉着腰的芙宁娜的脸颊。
旁边用她熟悉的、狗爬一样的简体中文写着一行小字：
“臭芙芙，又挑食！罚你今天没有彩虹糖吃！”
轰——！
爱可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被她强行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属于“爱可菲”，属于“李雪”的记忆，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将她吞没。
她不受控制地，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这一页，是她熬夜为芙宁娜设计的生日蛋糕草图，旁边标注着“要加上她最喜欢的闪亮星星糖”。
下一页，是她吐槽那维莱特品水时那副严肃表情的简笔画，旁边写着“龙王大人今天也在认真地思考人生（喝水）呢。”
再下一页，是她和娜维娅在灰河的小酒馆里，碰杯时的潦草速写。
还有一页，画着克洛琳德冷着脸，却悄悄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蛋糕留给娜维娅的场景。
……
一页，又一页。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她曾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过的证明。
那些快乐的，无奈的，温暖的，吵闹的日常，像一部无声的映影，在她眼前飞速放映。
她看到了那个会因为一句夸奖而开心一整天的芙宁娜。
看到了那个会在她“死亡”后，失魂落魄，独自坐在沫芒宫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女孩的芙宁娜。
看到了那个强撑着水神的威严，却在每一个深夜里，被孤独和恐惧啃噬得遍体鳞伤的芙宁娜。
她以为自己己经足够坚强。
她以为自己能扮演好这个沉默的、无情的“爱可”。
她以为自己能将所有的情感都封存在这副名为“守护”的铠甲之下。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当过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不及的方式撞进怀里时，所有的防线，所有的伪装，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从胸口猛地涌上鼻腔，冲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不行。
不能被她看见。
绝对不能被芙宁娜看见！
爱可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是被烫到一样，将它丢回料理台上。
她迅速转过身，背对着门廊的方向，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可是，她的肩膀，却在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
一滴滚烫的泪水，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一片狼藉。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她以为只要背过身，芙宁娜就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她不知道。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那根作为装饰、也作为情绪感应器的机械尾巴，早己背叛了她。
那根平日里总是优雅下垂的尾巴，此刻正无力地蜷缩着，尾尖的爱心装饰，闪烁着代表着“极度悲伤”的、微弱的蓝色光芒。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躲在廊柱后的芙宁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爱可”拿起笔记本时，那瞬间的僵硬。
她看到了“爱可”翻动书页时，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她看到了“爱可”猛地转身，那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肩膀。
最后，她看到了那根泄露了主人一切心事的、闪烁着悲伤蓝光的尾巴。
芙宁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赢了吗？
她赢了。
她终于用这本笔记，撕开了“爱可”那副完美的面具，窥见到了面具下那张她无比熟悉的、悲伤的灵魂。
可胜利的喜悦，在哪里？
她感觉不到。
她只感觉到一股同样汹涌的悲伤，将她自己也一同淹没。
原来……原来你也会这么难过。
原来，想起过去，你也会这么痛苦。
原来，你不是不在意。
原来，你只是……在忍耐。
芙宁娜的眼眶，也红了。
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哭泣的背影，再也无法在阴影中躲藏下去。
她迈开脚步，从廊柱后，走了出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石砖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声。
在寂静的厨房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
爱可颤抖的肩膀，猛地一僵。
她听到了。
那熟悉的、属于芙宁娜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系统：……宿主，请准备应对最坏情况。】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能为力的叹息。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后。
爱可甚至能感觉到，芙宁娜那温热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颈后。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冻结。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压抑的呼吸声，和那无法言说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颤抖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响起。
“……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