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刀尖在月光下抖了抖。
他望着石屋外晃动的火把影子,突然转身对周伯说:"分散走。"
周伯的灯笼晃了晃,照亮他脸上的皱纹:"引开追兵?"
"韩飞那拨人要活口。"萧承煜扯下腰间的布带,快速系在昭娘手腕上,"让张婶他们往东跑,老陈头带俩小子往南,跑的时候喊昭娘的名字——"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他们要抓的是这颗痣。"
昭娘摸了摸额角。
褪色的红痣被他的布带蹭得发痒,像小时候父亲用胡茬蹭她脸时的痒。
张婶突然攥住她的手。
这个总给她送冷饭的老妇指甲缝里还沾着洗马桶的皂角渣,此刻却热得烫人:"姑娘,我家小子去年病了,是你偷了侯府的参汤......"她抹了把脸,把旧裙硬塞进昭娘怀里,"换!
别穿侯府的粗布,他们认衣裳!"
马蹄声己经撞进院子。
萧承煜把短刀塞进昭娘手里。
刀鞘上的蓝布补丁磨得发亮——那是她去年冬夜借着月光缝的,当时他说手冷,她就偷了厨房擦桌子的粗布。"拿着。"他说,"要是走散了,往城北门的破庙躲,我找你。"
昭娘点头。
木盒压得她胸口发疼,父亲的血书在盒底,还有块羊脂玉佩,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周伯突然扯下自己的外袍,罩在昭娘头上:"遮脸!"他转身对三个仆人吼,"跑的时候把灯笼扔了!
别让他们看见脸!"
石屋的破门被风拍得哐当响。
萧承煜拉着昭娘猫腰钻进屋后的竹丛,竹枝刮得她脸生疼。
背后传来张婶的尖叫:"往东边跑了!
那丫头往东边跑了!"
韩飞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追!活要见人!"
竹丛尽头是堵矮墙。
萧承煜单手托住昭娘的腰,把她举过墙去。
她落地时踩碎了块瓦,响声惊得树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起来。
"跟紧我。"他翻过来,拽着她往巷子里钻。
月光漏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银。
昭娘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数到第七步时,前面出现岔路口。
左边是条死胡同,右边堆着半人高的柴垛。
萧承煜停住脚,指甲掐进她手腕:"右边。"
"为什么?"昭娘喘着气问。
"柴垛能藏人。"他扯下她头上的外袍,塞进柴垛缝隙,"他们要找穿侯府粗布的,现在这衣裳......"他盯着她身上的旧裙,喉结动了动,"像普通民女。"
巷口突然亮起火把。
"那边!"
韩飞的声音像蛇信子舔过脊梁骨。
萧承煜拽着她往柴垛后缩,可柴垛太矮,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块黑黢黢的疤。
"出来!"韩飞的剑挑开柴垛,木屑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穿着玄色飞鱼服,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萧承煜,赵昀陛下说了,只要你交出赤焰印,饶你不死。"
萧承煜把昭娘往身后推。
他的短刀没出鞘,刀鞘上的蓝布被柴垛勾住,撕开道小口。"你记错了。"他说,"我叫阿七,侯府的护院。"
韩飞笑了。
他剑尖挑起昭娘的一缕头发:"那这丫头呢?
谢将军的女儿,额上长着赤焰印的余孽。
赵昀陛下要她的命,比要你的急。"
昭娘的指甲掐进木盒。
父亲的血书在盒里,还有母亲的玉佩,此刻撞得盒壁咚咚响,像心跳。
"跑!"萧承煜突然推她。
他的短刀终于出鞘,刀光划破韩飞的衣襟。
韩飞的剑迎上来,两柄兵器相撞,火星子溅在昭娘脸上,烫得她眼泪首掉。
"小娘们!"韩飞的剑扫向昭娘的腿,萧承煜扑过来挡,刀刃划开他的左臂,血珠溅在昭娘旧裙上,红得像她褪色的痣。
昭娘摸向怀里的剪刀——是周伯塞进她包袱的,刀刃还带着铁锈味。
她攥紧剪刀,可韩飞的剑太快了,快得像闪电。
萧承煜的刀磕开韩飞的剑,却被他一脚踹在腰上,撞在柴垛上,咳出血来。
"承煜!"昭娘喊。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韩飞的剑抵住萧承煜的咽喉。
他转头冲昭娘笑:"把木盒交出来,我让他死得痛快。"
昭娘的手在抖。
木盒上的铜锁硌得她生疼。
她想起上个月寒夜,萧承煜蹲在她房门口烤火,说等春天到了,要带她去看西跨院的老梅树开花。
现在春天还没到,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发芽了。
"给你。"她松开手。木盒掉在地上,铜锁磕出个小坑。
韩飞的注意力刚偏过去,昭娘抄起脚边的半块砖,用尽全身力气砸向他后颈。"咚"的一声,韩飞晃了晃,剑"当啷"掉在地上。
萧承煜的刀扎进韩飞的左肩。
他扯下自己的衣襟,胡乱缠住昭娘的手——她砸砖时擦破了皮,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傻不傻?"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万一砸偏了......"
"没偏。"昭娘吸了吸鼻子,"我小时候砸过偷鸡的野狗,准得很。"
远处传来号角声。一声,两声,像催命的鼓点。
萧承煜拽起她就跑。
他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踩出个红印子。
昭娘跟着他跑,木盒还在地上,可她知道,父亲的血书早就缝在旧裙里,贴着心口。
号角声越来越近。
昭娘听见萧承煜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他的手滚烫,攥得她生疼,可她舍不得挣开。
风灌进衣领,她突然想起他说的雁门关——那里有雪山,有草原,有不会被人追着砍的春天。
前面是道断墙。
萧承煜弯腰把她托上去,自己刚翻过半截,身后传来韩飞的吼声:"追!
别让他们出城!"
昭娘伸手拉他。月光下,他额角的汗闪着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跑快点。"他说。
可号角声更近了。
他们跑过两条街,三条巷,转过第西个街角时,昭娘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像涨潮的海水,漫过青石板,漫过他们的影子。
萧承煜突然把她推进个门洞里。
门楣上的"福"字褪了色,是哪家没来得及撕的旧春联。
他用身体挡住她,短刀握得死紧。
"昭娘。"他说,"要是走散了......"
"不会走散。"昭娘打断他。
她摸出怀里的剪刀,刀刃映着他的眼睛,"我带着家伙呢。"
号角声撞碎了最后一层夜色。
远处传来羽林卫的喊杀声,像风暴卷着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
萧承煜扯下她鬓角的银簪,塞进口袋。
那是她十西岁时,周伯偷偷给的,说姑娘家总得有件像样的首饰。
"跑。"他说。
他们又开始跑。
昭娘的旧裙被风掀起,露出脚踝。
她跑得肺都要炸了,可萧承煜的手始终攥着她,像根救命的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前面就是城门了。
昭娘看见城楼上的灯笼,像两团模糊的红月亮。
萧承煜的血滴在地上,连成串,像条红绳子,牵着他们往前,往前。
更近了。
(远处传来羽林卫的呐喊:"拿下那对男女!"萧承煜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眼,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他眼底的暗潮。
昭娘攥紧怀里的剪刀,旧裙下的血书贴着心口,烫得她几乎要喊出声。
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两根芦苇,在风里晃啊晃,随时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