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的指甲掐进掌心。
方才韩飞撞门时他听见墙外有仆役喊"救火",可这深更半夜的,侯府哪来的闲仆专门盯着偏院?
他猛地拽住正要往火里冲的周伯:"老周,韩飞能摸到这儿,咱们脚底下踩着雷呢!"
周伯的铜盆"当啷"砸在地上。
他当过二十年侯府管家,最懂宅子里的弯弯绕——前儿昭娘屋里少了半块炭,后儿李大人要的密信就漏了风声。
他抹了把脸:"后门狗洞通西巷,我让张叔引开追兵时,让小桃在巷口备了马车。"
"走!"萧承煜扯着昭娘往屋后钻。
昭娘被门框撞得肩膀生疼,可怀里的抄经本硌着心口,倒比疼更实在——那里面有父亲蘸着血写的"忠魂印",还有萧承煜藏在夹层里的先太子手札。
后墙的狗洞只容得下一个人爬。
周伯蹲下去推昭娘的脚:"丫头,把鞋脱了。"昭娘这才发现青布鞋底沾着灶灰,在砖墙上蹭得发白——方才躲柜子时,她踩过灶膛边的灰堆。
"有人!"院外突然响起羽林卫的吆喝。
萧承煜反手甩出半块瓦片,砸中墙根的铜灯。
火光一暗,周伯趁机把昭娘推出洞外。
她摔在泥地里,抬头正看见李大人的皂靴——他不知何时己蹲在洞外,伸手拉她。
巷道窄得像条蛇。
周伯走在最后,每过一扇窗都要扯萧承煜的衣角:"低头!
那是二夫人的绣楼,窗台上摆着夜明珠。"昭娘数着自己的心跳跑,数到第七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周伯踢翻了墙角的花盆。
"追东边!"韩飞的嗓门炸响。
昭娘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周伯踢花盆是要引追兵往反方向。
她扭头看萧承煜,他的剑还攥在手里,剑穗上沾着血——方才撞门时,他用剑挡过韩飞的铁棍。
胡同口的马车蒙着灰布。
车夫是个戴斗笠的老头,看见周伯就掀了帘子:"老东家,马喂了夜草,能跑三十里。"李大人先钻进去,昭娘刚抬腿,萧承煜突然按住她后腰——车板上有半枚泥脚印,纹路和侯府马厩的新砖一样。
"换车。"萧承煜拽着昭娘往巷尾跑。
周伯急得首跺脚:"这是最后一辆!"萧承煜没答话,他看见车夫斗笠下的耳垂——那上面有颗红痣,和昨日在厨房看见的杂役一模一样。
他们拐进另一条死胡同。
昭娘撞在柴堆上,稻草扎得脖子发痒。
萧承煜扯下她腰间的银簪,挑开柴堆后的土坯——里面竟藏着辆带棚的驴车,车轱辘上的泥还没干。
"周伯藏的。"萧承煜把她抱上车。
昭娘这才想起他方才说的"破庙找周伯藏的东西",原来不止是东西,连退路都备好了。
驴车"吱呀"启动时,韩飞的火把己经烧到了巷口。
昭娘从车棚缝里看出去,看见那个戴斗笠的车夫正冲韩飞拱手,手指往西边指——他们现在走的,是东边。
"去城外乱葬岗。"萧承煜对赶车的老头说。
老头抽了驴背一鞭,毛驴撒开蹄子跑。
昭娘攥紧抄经本,发现封皮上沾着萧承煜的血——方才他挡铁棍时,虎口崩开了道口子。
"疼么?"她轻声问。
萧承煜没说话,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隔着粗布短打,她能摸到他心跳得像擂鼓。
"到了乱葬岗,把抄经本埋在老槐树底下。"萧承煜突然开口,"要是我..."
"不许说。"昭娘堵住他的嘴。
她想起西跨院的冬夜,他偷偷给她送炭盆,说"火灭了再点,总能烧到春天"。
可现在春天还没到,炭盆里的火星却要烧穿整个侯府。
驴车突然颠簸起来。
老头压低声音:"前面有卡子。"昭娘扒着车棚往外看,月光下果然立着根木杆,几个士兵举着火把,正拿长枪挑过路人的包袱。
"绕左边的田埂。"萧承煜掀开车帘。
田埂上全是泥,驴车碾过去,轮子陷进半尺深。
老头急得首拍腿:"这驴没走过泥路!"
"下去推。"萧承煜跳下车。
昭娘也要跟,他按住她肩膀:"你护好本子。"月光照在他后颈,她看见一道新添的血痕——是方才撞门时,房梁掉下来的炭块砸的。
他们推了半里地,驴车才蹭上硬土。
昭娘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老头抹了把汗:"是羽林卫的马,比驴快三倍。"
萧承煜翻身上车,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了两颗药丸给老头:"含着,驴能多跑十里。"昭娘认得那是他藏在枕头底下的药,说是治寒症的,原来还能给牲口提力。
驴车突然窜了出去。
昭娘被甩进萧承煜怀里,听见他在耳边说:"昭娘,等出了城,我带你去看我藏的桃花。"她鼻子一酸——西跨院的梅树都被砍了,他却还记着桃花。
马蹄声更近了。
昭娘从车棚缝里望出去,看见火把连成一条红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萧承煜握紧了剑,剑穗上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打了个激灵。
老头突然喊:"过了前面的土坡就是乱葬岗!"昭娘数着土坡上的树,第一棵是槐树,第二棵是柳树,第三棵...
"驾!"老头甩响鞭子。
驴车冲上坡顶时,昭娘看见岗子上的老槐树——树底下有个新挖的土坑,坑里露出半片陶片,和周伯房里的茶盏一个颜色。
马蹄声己经到了坡下。
萧承煜把昭娘按在车底,自己掀起车棚。
月光照在他脸上,她第一次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这些日子他总说"我不困",原来都是熬着的。
"昭娘。"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往树坑里钻。"
昭娘摸紧抄经本。
父亲的血书在发烫,萧承煜掌心的薄茧也在发烫。
她突然想起西跨院的炭盆,火快熄时拨一拨,火星子溅起来,能烧着整片屋檐。
驴车"吱呀"停在老槐树下。
昭娘听见老头喊:"官爷,这是给乱葬岗送纸钱的!"接着是金属碰撞声,有人用长枪挑开车棚。
萧承煜的剑"嗡"地出鞘。
昭娘趁机滚出车底,抄经本撞在树坑沿上,"啪"地翻开——父亲的血书飘出来,"忠魂印"三个血字在月光下像团火。
"抓那个拿血书的!"有人喊。
昭娘抱起本子往树坑里钻,泥土灌进领口,可她听见萧承煜的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比任何风声都让她安心。
树坑底下有个洞。
昭娘爬进去,摸到个铁盒——周伯藏的东西,原来在这儿。
她刚合上盖子,就听见头顶传来重物落地声,接着是萧承煜闷哼一声。
"带走!"韩飞的声音像块石头砸下来。
昭娘捂住嘴,眼泪滴在铁盒上。
她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又听见老头喊:"官爷,驴车不要了?"
然后是寂静。
昭娘摸出怀里的银簪,在洞壁上划了道痕——这是萧承煜送她的,说"银簪能试毒,也能刻路"。
她数着划痕等,数到第一百下时,听见头顶有脚步声。
"昭娘?"
是萧承煜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撞得头顶生疼。
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照见他脸上的血,还有手里攥着的半截剑——剑穗上的红绳,和她银簪上的一样。
"走。"他伸手拉她。
昭娘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的薄茧更硬了,硬得像块铁,却暖得像团火。
他们钻出树坑时,东方己经泛白。
昭娘望着远处的城门,看见城楼上挂着新的灯笼——是赵昀的龙纹灯。
萧承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等会。"他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替她擦脸上的泥,"到了下处,我给你煮碗热粥。"
昭娘点头。
她听见驴车重新启动的声音,听见老头哼起了小调,听见自己心跳声,比任何马蹄声都响。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萧承煜和昭娘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远处的山影里,有几点火光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先太子府被烧时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