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麒麟旗撕开晨雾时,谢昭娘正被萧承煜拽着往灌木丛里缩。
马蹄声震得脚底发颤,她看见为首那匹乌骓马前蹄扬起,马上人披玄甲,眉间一道刀疤从左眉骨贯到下颌——周伯说过,张将军脸上那道疤是替先太子挡北狄箭簇留下的。
"李大人!"张将军滚鞍下马,玄甲撞出清脆的响。
他单膝点地,甲片在晨露里泛冷光,"末将奉先太子旧部血书,来接您回营。"
李大人弯腰扶他:"张将军,这两位是——"
"萧小殿下。"张将军突然抬头,目光扫过萧承煜。
谢昭娘感觉他掌心的温度骤升,那是她在西跨院寒夜里摸过的,藏在破棉袍下的滚烫。"十年前先太子咽气前,攥着末将的手说'阿煜若活,必是眉间有红痣的模样'。"他指节叩了叩萧承煜额角,"这朱砂印子,和先太子妃当年点的,分毫不差。"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
谢昭娘想起昨夜他在山神庙里褪下外衣,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每道都对应着先太子府被烧的时辰。"张将军。"他声音发哑,"当年构陷先太子的赤焰印——"
"在李大人手里。"张将军打断他,瞥了眼李大人怀里的铜印,"末将收到线报,新帝派了三队暗卫追来,半个时辰后到。"他解下腰间的狼皮囊扔过去,"这是北境二十三个旧部营的联络暗号,每个营头都藏着当年先太子平北狄的军报副本。"
李大人捏了捏囊口:"够翻案?"
"够。"张将军翻身上马,玄甲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末将带两队人引开追兵,你们走后山樵夫道,过了鹰嘴崖就是陈家村。
阿梅她哥陈虎——"他突然看了眼缩在树后的阿梅,"是末将安插在村里的细作,会带你们去地窖。"
"承煜。"谢昭娘拽他袖口,怀里抄经本硌得肋骨生疼。
她摸到父亲血书的位置,那里被体温焐得发烫,"走。"
萧承煜反手攥住她手腕,凉得像块冰。
他冲张将军抱了抱拳,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谢昭娘的手背:"走。"
一行人顺着山涧往上爬时,身后传来喊杀声。
谢昭娘回头,看见张将军的玄甲在雾里忽明忽暗,像团烧不熄的火。
陈虎拽着小娃跑在最前,阿梅扶着李大人,萧承煜断后,每走三步就回头望一眼。
"昭娘。"他突然说,"我娘宫里的梅树,应该开了。"
谢昭娘想起西跨院那口老井,井边有株枯梅,她每月十五会偷偷浇半瓢水。
上个月井沿冒了新芽,嫩得像刚孵出的雀儿。"等翻了案。"她吸了吸鼻子,"我陪你去看。"
日头偏西时,他们钻进鹰嘴崖下的山洞。
陈虎用松枝扫净地上的枯叶,阿梅生起篝火,小娃蜷在她怀里打哈欠。
李大人摸出块干饼掰成两半,谢昭娘刚要接,萧承煜先一步塞进她手里。
"看这个。"他蹲在篝火边,展开张将军给的狼皮囊。
谢昭娘凑过去,见里面叠着半卷黄绢,边角有焦痕,上面用朱砂写着"北狄王帐密信"六个字。
最底下压着张将军的血书:赤焰印在谢老将军处是为证清白,当年通敌密信乃新帝伪造。
"我爹的血书说赤焰印是忠魂印。"谢昭娘摸出怀里的抄经本,指尖拂过父亲最后写的"吾女无辜","现在有了张将军的军报,加上李大人的铜印——"
"不够。"萧承煜突然攥紧黄绢,指节泛白,"新帝能杀先太子满门,就能杀尽旧部。
张将军引开的追兵里有暗卫,他们认人不认旗。"他抬头时,眼底的火比篝火还烈,"昭娘,明日天一亮,我和李大人得去陈家村找老营头。"
谢昭娘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夜在山神庙,萧承煜替她挡了一刀,血浸透了她的粗布裙。"我和你们一起。"
"不行。"萧承煜按住她手背,"阿梅和小娃得有人看着,山洞里有陈虎守着,安全。"他从怀里摸出那支银簪——是她坠井时他捞上来的,簪头刻着半朵梅花,"等我回来,给你簪在头上。"
篝火噼啪响了一声。
谢昭娘望着他发顶被火光照亮的碎发,突然想起西跨院的冬夜。
那时他是护院,她是被囚的丫鬟,他翻过高墙给她送炭盆,说"炭火烧旺些,别冻着"。
现在炭火烧得更旺了,可她知道,真正的寒夜才刚开始。
后半夜起了风,灌得山洞呜呜响。
谢昭娘裹着阿梅给的破毯子,听着萧承煜和李大人压低的说话声。
他们坐在洞外的石头上,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两柄插在地上的剑。
"李大人,当年先太子给北狄的是假军报?"
"是。为的是引北狄王入瓮,端了他们的粮草大营。"
"那赤焰印......"
风卷着松针打在洞壁上,谢昭娘没听清后面的话。
她摸了摸怀里的抄经本,又摸了摸银簪,突然听见萧承煜笑了一声,很低,像春冰初融时的水响。
"昭娘。"阿梅轻声喊她,"睡会儿吧,明早还要赶路。"
谢昭娘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里,她梦见西跨院的老井开了梅,粉白的花瓣落进井里,浮着她的抄经本,也浮着萧承煜的银簪。
远处有马蹄声,很慢,像春天的雨,一滴一滴,落进她心里。
洞外,萧承煜把最后半块干饼塞进李大人手里。
月光照在他额间的朱砂痣上,红得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李大人,"他说,"明日天亮,咱们得去陈家村找老周头。"
李大人咬了口干饼,点了点头。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枚铜印,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