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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行宫的芙蓉阁内，长孙婉儿倚窗而立。
窗外是陌生的景致：高大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曳，远处山峦起伏如青黑色的波浪，与她熟悉的长安风貌截然不同。
抵达洛阳己经三日，李宽却始终未曾露面。
"郡主，这是今日的茶点。"一名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漆盘放在案几上。
盘中的点心形状怪异，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与长安的精致茶食大相径庭。
"岭南王..."
"可有什么话传来？"婉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侍女低头："回郡主，大王近日军务繁忙，只说请郡主安心休养。"
婉儿点点头，示意侍女退下。
当房门关上后，她长舒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间的羊脂玉佩。母亲给的护身符如今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这不对劲！
她本以为，一到洛阳就会被带到李宽面前，甚至做好了受辱赴死的准备。
可如今，她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随意搁置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
婉儿抬手遮眼，恍惚间仿佛看见长安城的朱雀大街，看见父亲站在府门前目送她离去的背影。
那时的她心如死灰，认定自己将沦为政治牺牲品。
可现在......
"为何不见我？"她轻声自语。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如果李宽真是当年玄武门事变的替死鬼，他应该恨不得立刻羞辱她才对。
除非......
他根本不是为复仇而来。
婉儿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女穿着岭南样式的轻纱裙，发髻也改成了当地流行的样式。
她伸手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究竟是谁？"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问道，仿佛能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穿那个神秘的岭南王。
——
三十里外的军营中，尘土飞扬。
粗犷的号子声与喝彩声震天响，数百名岭南士兵围成一个圆圈，中央是两个正在角力的壮汉。
"程将军，再来一场！"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士兵高声喊道，"这次我赌赵统领赢！"
程处默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古铜色的胸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这位被俘的大唐将领己经在这座洛阳军营待了两个月，从最初的阶下囚变成了如今士兵们敬重的摔跤对手。
"赵黑虎！赵黑虎！"士兵们有节奏地呼喊着。
对面，岭南将领赵黑虎脱去上衣，露出一身黝黑结实的肌肉。他比程处默矮半头，但肩膀更宽，脖颈粗得像头公牛。
"程将军，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赵黑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
程处默活动了下肩膀，前日摔跤留下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求之不得。"
担任裁判的老兵将一根红布条系在两人手腕上，高喊一声："开始！"
两人瞬间撞在一起，肌肉与肌肉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程处默率先发力，一个侧身想用腿绊倒赵黑虎，却被对方粗壮的手臂牢牢钳住腰部。
"好！"周围的士兵爆发出喝彩。
程处默感到肋骨被挤压得生疼，但他反而笑了。这种纯粹的、不掺杂政治的力量对抗，比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痛快多了。
他猛地低头，用前额撞击赵黑虎的鼻梁。
赵黑虎吃痛松手，程处默趁机抓住他的右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可赵黑虎在半空中竟扭转身形，稳稳落地，反而借势将程处默带倒。
两人在尘土中翻滚，你争我夺，时而程处默在上，时而赵黑虎占优。
士兵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甚至敲起了战鼓助兴。
"程将军！用那招！"一个年轻的唐军俘虏大喊。
他是程处默的亲兵，也被关在这座军营。
程处默会意，突然改变策略，不再与赵黑虎硬拼力气，而是像游鱼一样灵活移动。
这是他从西域胡人那里学来的摔跤技巧，讲究以柔克刚。
赵黑虎几次扑空，开始急躁起来。
程处默看准时机，在他再次冲来时突然矮身，双手抓住他的腰带，借着冲力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
全场寂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程处默没有立即将赵黑虎摔在地上，而是稳稳地将他放下。
这个举动赢得了更多掌声。
"好！程将军胜！"裁判高声宣布。
赵黑虎拍拍身上的土，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大笑着拍打程处默的肩膀："好身手！我赵黑虎服了！"
士兵们涌上来，有人递上酒囊，有人递上汗巾。
程处默接过酒囊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岭南米酒烧得他喉咙发烫。
"程将军，"赵黑虎凑近，压低声音，"大王有令，明日要见你。"
程处默的手顿了一下："当真？"
赵黑虎神秘地笑笑："听说长安来了位贵客......"
贵客？程处默心思电转。难道是...和亲的使团到了？他想起最近听闻的消息：长孙无忌的女儿要嫁来洛阳。
"那位贵客..."
"可是赵国公之女？"他试探着问。
赵黑虎不置可否，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辰时，有人来接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欢呼的士兵们，很快又投入到新一轮的摔跤中。
程处默站在原地，酒意全无。
如果真是长孙家的女儿来了，那事情就复杂了。
他认识长孙婉儿，小时候还一起在秦王府的花园里玩耍过。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看书的小女孩，如今竟被送到这蛮荒之地......
摔跤结束后，程处默独自坐在军营外的高坡上，望着远处的夕阳。
他知道，自己己经回不去了。
不是因为他背叛了大唐，而是因为——
他终于看清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义。
......
夜幕降临，芙蓉阁内烛火摇曳。
长孙婉儿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拆卸发饰。
"今日...可有什么消息？"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侍女的手停顿了一下："回郡主，听说大王从边境回来了，但首接去了军营。"
军营？
婉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睛下方己经有了淡淡的阴影。
这三天的等待像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消磨着她的意志。
"军营在何处？"
"在城西三十里，黑虎将军驻守那里。"
侍女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还关押着一些唐军俘虏。"
婉儿的心猛地一跳。
唐军俘虏？
会不会有认识她的人？
或许能打听到什么......
"我明日想去城中走走。"她突然说。
侍女惊慌地跪下："郡主不可！"
"大王有令，您不能离开行宫。"
婉儿握紧了梳子，木齿陷入掌心。
原来她不仅是件被遗忘的行李，还是个被严加看管的囚徒。
"下去吧。"她疲惫地说。
当房间里只剩她一人时，婉儿走到窗前。
洛阳的夜空繁星密布，比长安的更加明亮，却也更加陌生。
她想起小时候姑母给她讲的星座故事，试着寻找北斗七星的踪迹，却发现这里的星空布局完全不同。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她本以为自己是来赴死的，做好了承受一切羞辱的准备。
可如今，连羞辱都成了奢望。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酷刑更令人煎熬。
"李宽..."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他可能是来讨债的。
如果真是讨债，为何迟迟不动手？
除非...他在等待什么。
婉儿走回床边，从枕下摸出那把她偷偷藏起的小匕首。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是舅舅李世民送给她的临别礼物，上面刻着"永宁"二字。
"永宁..."她苦笑一声。
永远安宁？
多么讽刺的祝福。
窗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
婉儿将匕首放回枕下，吹灭了蜡烛。
在黑暗中，她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李宽不来见她，那她就想办法去见李宽。
哪怕这违背了父亲的叮嘱，哪怕这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总好过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慢慢疯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