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潮湿的稻草散发着霉味。
李承乾蜷缩在石榻一角,听着老鼠在墙角窸窸窣窣的声响。
三个月了,自从那场荒唐的谋反败露,他就被关在这间不见天日的牢房里。
残疾的右腿还在隐隐作痛,昔日百官请废太子:"瘸龙安能坐九五!"
何其讽刺。
"殿下......"
铁栅栏外传来老狱卒沙哑的声音。李承乾懒得抬头,这个固执的老头每天都会来送饭,不管他吃不吃。
"魏王......"老狱卒欲言又止,声音压得更低,"被勒令即日就藩。"
李承乾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穿过披散的头发,盯着老狱卒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你再说一遍。"
"魏王殿下失宠了。"
"听说在甘露殿,他当着陛下的面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李承乾:"李泰......就藩?"
"那父皇属意的下一任太子......是谁?"
"回殿下,是晋王..."
"晋王?李治?"
李承乾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李泰!你也有今日!"
笑声在石壁间回荡,惊起几只老鼠。
李承乾拖着那条残废的右腿,挣扎着爬到牢门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栏杆:
"我输了...但你也没赢!哈哈哈...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哈哈哈..."
狱卒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得后退一步,这位废太子虽然形销骨立,眼中的火焰却仍未熄灭。
牢房里,李承乾的笑声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得墙上的蛛网都在颤动。
他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笑得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脏污的裤管......
"李泰!李青雀!你这个失败者!"
他对着虚空嘶吼,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喜悦。
老狱卒十分惊恐,他见过太多疯掉的囚犯,但眼前这位曾经的储君,眼中的光芒却异常清醒,清醒得可怕。
李承乾摇摇晃晃地动起来,拖着伤腿走向草垫。
他想起去年上巳节:
李泰是如何在曲江宴上当着百官的面,嘲笑他走路跛脚的:
那时那个死胖子脸上的肥肉都在得意地颤抖,仿佛太子之位己是囊中之物。
"你费尽心机......"
李承乾对着墙壁说话,仿佛李泰就站在那里,"收买东宫侍从......向父皇告发我宠幸称心......"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多么可笑啊,他们兄弟俩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却让那个躲在晋王府诵经念佛的李治捡了便宜!
笑声,戛然而止。
李承乾的思绪突然飘向更远的地方——岭南。
那个被父皇放弃的弟弟李宽,如今正在那里创造着贞观盛世本该有的模样。
"紫薇星君转世......"李承乾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原来天命早就有主......"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场夺嫡之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不是因为他不够狠,也不是因为李泰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们都忽略了真正的威胁:那个早就该死的庶子李宽,才是真龙天子。
所以,他才能白手起家,仙种也只在岭南治下生长,天下士子纷纷南投......
"早知如此..."
李承乾喃喃自语,"我该在你八岁时就..."
他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母后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不要再忤逆父皇,要照顾好弟弟们";
小时候父皇教他射箭时温暖的掌心;
李泰假惺惺送来的"疗伤药"里掺的慢性毒药......
李承乾艰难地挪到墙角,解开腰带,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脖颈的皮肤。
这条金丝玉带,还是去年生辰时母后所赐,如今却要成为送他上路的长绫。
李承乾突然想起小时候,母后总说他的脖颈生得好看,像极了父皇年轻时的模样。
"李宽...你赢了..."
"不过...我并不是输给了你..."
"而是输给了...所谓的天命..."
"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我不会给你亲自了结我的机会。"
"母后..."李承乾的泪水打湿了腰带,"黄泉路上孤单,儿臣来陪您了..."
他将腰带抛过房梁,打了个死结。
在最后的时刻,他咬破手指,在斑驳的墙上写下血书。
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划都在控诉着这个吃人的皇权制度。
"只愿来生..."
李承乾踮起脚尖,将脖颈套入绳圈。
"不再入帝王之家!"
当他的身体悬空时,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岭南的稻田。
金黄的穗浪中,百姓们围着个模糊的身影载歌载舞。那身影转过头来,赫然是李宽的面容,眼中盛满了慈悲。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李承乾的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
三更时分,当值的狱卒发现了悬在梁下的尸体。
墙上那行血字狰狞可怖,仿佛在控诉着这个吃人的皇族。
次日清晨,李世民在御案前接到这封噩耗。
他盯着那封沾满狱中湿气的奏报,突然想起承乾小时候第一次骑马摔伤,也是这般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哭。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好像是"李家儿郎流血不流泪"?
玉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在龙纹砖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李世民望着殿外刺眼的阳光,忽然觉得这皇宫像个巨大的坟墓。
观音婢走了,承乾也走了...
这就是报应吗?
为了那个皇位,他杀了兄弟,逼退父亲,如今轮到自己骨肉相残......
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李世民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陷入了昏迷。
"陛下!陛下!"
"传太医!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