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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真其实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爱上田野。
本科西年，博士五年。漫长的九年时光，跟在他屁股后边，嘘寒问暖、殷勤备至的，明明是许晓星。
恩师撮合自己和许晓星的意愿很明显。可越是这样，梁真越是不情愿。
梁真感激许承业。没有许教授，就没有他。
但是，当自己的科研成果被发表，第一作者是许教授，而他只能排在最后一个时，梁真心底生出一丝对恩师的怨怼。他终究只是许教授实验室里一头勤奋好用的牛马。
少年天才、二十五岁博士毕业，是许承业精心导演的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谓的天才真的是99%的汗水。他的博士同学年纪都比他大，有的早己成家。无数个深夜，单身的他独自在实验室苦熬。
许晓星陪在他身边。但她能给他的帮助实在有限，甚至有点多余。她为他打水、打饭、买东西。他连离开实验室的借口都没有了，只能继续干活。
许晓星为他花钱，替他买笔记本电脑。他当然记得，也想过要偿还。
但一想到，自己独立设计的避障模型为许承业带来科研奖项与巨额拨款，他便觉得，他欠的早就还了。
许晓星越是殷勤，梁真越是反感。有时他甚至觉得，许晓星是导师派过来监视他的间谍。
许晓星长着跟许教授一样的眼睛。那双眼里充满期待，一与那目光交接，梁真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泡在实验室经常通宵，几乎把自己的人生全都贡献给科研了。倘若他真跟许晓星在一起，连他下班那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时间，都要生活在许教授的目光里。
他痛苦不己。
田野是那时出现在梁真视野里的。
田晶晶在梁真的实验室挣学分。田野跑来找田晶晶。
梁真清楚记得，田野第一次来学校时，穿着一身带碎花的清凉吊带短裙，下身配了一条很短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缀花沙滩凉拖。
裙子很短，裤根更短。乍一眼看去，那双腿又长又漂亮，白得发亮！
梁真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实验室不允许穿短裙短裤，更不允许穿拖鞋。
她怎么敢的！
他的实验室，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女孩子。
他的生活更没有。
大胆、性感、泼辣，眼神蔑视着一切，对世界满不在乎。
可身上又缀满花朵。
他没有办法不被她吸引。
梁真的人生循规蹈矩。从中学到大学，他都没怎么跟同龄女生说过话。
他的世界充满着代码、算法、数据。一切都是理性的、严谨的、合乎逻辑的。一切意料外的结果都意味着实验失败。
田野就是这个意外。
博士毕业后，许晓星邀请梁真加入至尚。梁真谢绝，坚定地去了车企新锐。
梁真在新锐从事自动驾驶研究，之后被挖去天启。并不因为天启有多好，只因为天启的老板承诺给他自由。
弹性工作。预定的任务完成后，允许他进行自己的研究，或想做的任何事。
甚至，当他提出他想追田晶晶的妹妹时，苟启都毫不犹豫地支持，允许他去对家至尚。
这是梁真第一次离田野这么近。
也是梁真这辈子第一次，偏离了自己的生活轨道。
田野对他并不感冒。她总是若即若离、时冷时热。
也是。她是那么大胆泼辣、独特而又天真。她怎么会喜欢循规蹈矩的他呢？她简首循规蹈矩的反义词！
她对他冷淡才是正常的。
而当她偶尔对他好，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令他如痴如狂。
田野把自己的家境告诉他。她诉说自己的自卑，诉说小时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辛酸，诉说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好像也摆脱不了贫穷低贱被人轻视的命运。
梁真听得泪目。她说的，难道不正是他吗？
农村出生的自卑，在导师门下不得不小心翼翼、拼尽全力，无论怎么努力总是被赋予更多欺诈——这不就是少年时的他自己吗？
梁真决定宠她。宠她，就是宠少年时那个懦弱无力的自己。
他开始了无止境的付出。
田野看上什么，他就给她买什么。他的女神值得最贵的包、最美的首饰、最漂亮的衣服。
她从来没跟他睡过。
但没有关系。他也无意玷污他的女神。
在田野表达感激的那一刻，他就己经高潮了。
每次转账后，田野都会发来大大的爱心，还有满屏充满爱意、令人脸红耳热的话语。
“宝宝你怎么这么棒啊！”
“老公我真是爱死你了！~~”
“哥哥你最道道我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这么优秀还这么爱我！”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被叫过“宝宝”、“老公”、“哥哥”。
也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夸赞过。
许晓星叫他，总是叫“师兄”。
“师兄，饭打好了。”
“师兄，数据放你桌上。”
就好像许教授说：
“小梁，报告写好了吗？”
“小梁，数据还可以做得更细一些。”
田野对梁真从无要求，只除了要钱。
他给她转过多少钱，他自己也没有算过。有时五万，有时十万。田野说想开一家花店，他毫不犹豫转她三十万。
在田野说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时，他稍稍迟疑，便转空了银行卡里剩余的所有钱。
他的银行卡很快就见底了
在黑暗肮脏破旧的出租屋里，梁真吃完泡面，会捧着手机，读着田野给他的文字，泪流满面。
*
梁真并不后悔对田野的付出，也不觉得田野是在骗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何况她和他一样可怜。
但当田野彻底消失，他查转账记录，发现自己给田野前后转了一百八十万，他破防了。
他把事情告诉了田晶晶。并不是想报复田野，只是想找到她。
田晶晶威胁田野，如果不还钱，她就报警。
田野有些慌了。
她还有事要做。现在进去不值当。
她慌慌张张跑来梁真的出租屋。
这个地方，她几乎就没来过。
走进梁真黑暗破败的陋室，面对一地的泡面盒子时，田野诧异不己。
不敢相信对她一向大方的梁真，真的住在这么小这么破的地方。
但见到梁真时，田野忍不住发火。
她冲他吼：“你这骗子！小器鬼！你不是说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吗？你告诉田晶晶干嘛！是要逼我死吗？——”
梁真又狼狈又卑微。
“宝宝……”他轻轻唤她，“宝宝我没想逼你。我只是想……只是想你回到我身边……”
“回你身边？”田野看着一屋子泡面盒冷笑，“回你这么个破地方，帮你收拾垃圾吗？”
梁真哭了。
“我们……我们一起搬进新家好不好？……我们，我们……”明明知道是奢望，他还是妄想，“……结婚。我们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会有自己的小宝宝……”
田野凉凉地笑起来。
“小宝宝？”田野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眯眯问他，“我有了。你给我养吗？”
梁真惊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
但她有了。
但他不怪她。
但绝望把他彻底压垮。
他回身，踉踉跄跄地往窗口走。
田野在他身后说：“喂，你跟我姐说别报警，就说我都还你了，成吗——”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砰——啪——”
窗口的人影没了。梁真跳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