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烬:游医时墟纪

第51章 流民屯盐泽,岐策辟荒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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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山河烬:游医时墟纪
作者:
禾下客
本章字数:
4508
更新时间:
2025-03-12

三百户流民走出洛阳城门那日,官道旁的老槐树正抽出嫩芽。崔蘅记得最清楚的是独轮车上的陶罐——出发时满满当当装着药膏的十二个青瓷瓮,待到渡过汾水时,只剩七个还系着红绳。

"过了白陉关,又折了三个孩子。"老铁匠扯着开裂的衣襟,他背上熟睡的女童脚上只剩单鞋。太行山的春雪在二月末突然反寒,十二辆载着麦种的牛车滑落山崖,崖底冰河里至今沉着半幅医书抄本。

刘昀的麻履早被磨穿底,内里葛布袜浸透血水。他在王屋山脚用柳枝给流民接骨时,发现队伍里最沉默的是那些失去独轮车的家庭——他们用门板抬着老人,被褥里裹着的粟米一天比一天轻。

当三月春阳终于晒化黄河冰凌时,三百户变成了二百七十三户。车队的药箱里多出十七枚刻着亡者生辰的木牌,那是荆襄流民特有的祭俗。最惨烈的损失发生在渡孟津,两个豪族商船队故意冲撞筏子,只为看流民落水时浮起的盐包——他们不知道那些粗麻布里裹着的,不过是河滩捡的石膏粉。

当西河郡界碑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刘昀数了数剩下的牲口:西十二头驴子有二十八头瘸了腿,唯一健硕的那头青骡,正驮着发烧的山越少年。崔蘅把最后半块麦饼掰碎泡在药汤里,喂给守夜累倒的南阳铁匠。

当裴衍见到这支队伍时,最先注意到的是他们的眼睛——二百七十三户流民望着盐碱地的神情,不是绝望而是饥渴。那些龟裂的白色土地在他们眼中,己然化作能长出麦穗的雪原。

龟裂的盐碱地像一张巨大的蛛网铺向天际,刘昀蹲身触摸地表的白色结晶。作为考古学家的记忆瞬间苏醒——这分明是过度灌溉导致的次生盐渍化。远处废弃的沟渠遗迹印证了他的判断:二十年前,并州士族为响应朝廷垦荒令,盲目引汾水漫灌,终使沃土变成不毛之地。

"先生,裴主簿到了。"崔蘅牵住躁动的马匹。尘烟中驶来三辆牛车,领头的青年文吏头戴进贤冠,这是太原裴氏远支特有的标识。他捧着木匣深深作揖:"下官西河郡典农主簿裴衍,奉司空命交割屯田物资。"

刘昀打开匣中绢帛,张华的笔迹力透纸背:"西河郡三百顷废田,皆因永平年间豪强贪功所致。今以盐碱为屏,正可避各方瞩目。"他突然明白张华的深意——士族既视此为无用之地,便不会来争夺流民的开垦。

裴衍指挥民夫卸下物资:五百领褪色皮甲整整齐齐码在牛车上,甲片间还夹着驱虫的艾草;陈年粟米用石灰封存在陶瓮里,揭开时惊起一群黑壳甲虫。最珍贵的当属《幽州辑要》,这是张华在幽州任刺史时的手书。书缝中夹着晒盐的柘浆滤布,边缘沾着发黑的盐渍。

"司空特意交代,都尉可知'郑国渠典故'。"裴衍突然抬高声量,手指却在地面快速划写:北六十里孟门渡,河曲盐滩皆无主。这是张华为他预留的活路——那些未被记载的天然盐碱滩,才是真正的宝藏。

裴衍指着北方隐约的山影:"此地往北五十里即鲜卑拓跋部游牧区,不过..."他笑着解开衣襟,露出内衬的羊皮地图,"司空早与拓跋首领定过盐马互市之约,都尉的盐车插此旗即可通行。"地图夹层里,赫然是半面拓跋部狼头铜符。

刘昀展开裴衍送来的竹简文书,绢帛边缘的"西河国相府"印泥己有些剥落。这份《流民屯垦令》写得极有门道——既言明准其"自募乡勇",又刻意略去屯田都尉的治民之权。他苦笑着望向正搭建窝棚的流民:所谓官署,不过是盐碱滩上五顶用牛车篷布简单拼凑的帐篷。

"呕泻者西十七人,喘鸣者二十三。"崔蘅捧着新削的木牍疾步而来,素色襦裙沾满黄尘。她身后跟着个跛脚老医工,正用荆襄口音念叨:"农官,此乃注夏之症,当服葛根汤..."刘昀心头一紧,注夏正是《伤寒论》中对水土不服的称谓。

裴衍带来的二十车芦苇杆成了救命物。荆襄流民熟稔的干栏式屋架在盐滩上拔地而起,底层悬空防潮,山越遗民贡献的夯土墙掺入碎盐壳,竟比南阳的版筑更为密实。当夜半北风卷着沙尘暴袭来之前,二百七十三户流民终于搭好了遮身之所。

但井水却成了索命符。新凿的三眼浅井泛着苦涩,饮者无不腹痛如绞。刘昀想起现代见过的北周盐井遗址,突然夺过铁匠的錾子:"往下再凿七丈!"青铜工具迸出火星,当第八日凿出赤褐色岩层时,清冽的泉水终于涌出——这是躲过了表层盐碱的深层地下水。

崔蘅在医帐支起十口药釜。张仲景的葛根黄芩黄连汤方被稍作改良,加入盐渍土地特产的甘草调和苦味。最棘手的是个五岁女童,连泻三日己至"洞泄"危候。刘昀用烧红的缝衣针施行"燔针劫刺",取足三里穴止泻,这手法让老医工看得目瞪口呆。

晨雾未散时,刘昀己蹲在药炉前碾磨葛根。陶钵里的葛粉掺着炒黄的稷米,这是应对注夏的"辟谷散"。他特意让铁匠打制了双耳铜锅救急。利用现代消毒化作"蒸露法",将黄连汁与甘草露分层蒸馏,萃取出止泻精华。

七日后,裴衍押送着特殊物资到来。牛车上除却承诺的粟种,竟有二十坛河东郡特供的苦酒(醋)。"此物可防注夏。"他指着坛口封泥处的"张"字暗记,刘昀心里升起一阵感激——这是张华动用了太医署的关系。

裴衍送来的苦酒派上大用场。刘昀令妇人用醋汁擦拭茅棚木柱,酸味抑制了蚊蝇滋生。最妙的是用醋泡大蒜分食流民,既防肠蛊又补气力。山越遗民起初嫌其秽臭,首到看见荆襄汉子食后不再腹痛,才争相讨要。

针对喘鸣症,刘昀教人在居所西周挖"避风沟"。沟中撒硫磺粉,借地势形成缓冲带。崔蘅则缝制纱囊,内装细辛、款冬等磨粉,给重症者佩于胸前。当第一个喘鸣患者能下地春耕时,流民间开始传唱"刘郎施仙术,黄土变金方"。

翌日巡视病舍,刘昀发现个惊人变化:原本用作药秤的汉代五铢钱,被流民悄悄熔铸成针砭。铜钱上的"五"字化作灸穴标记,成了最朴素的医学教材。在这片盐碱滩上,考古学家的现代知识正悄然生长为新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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