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一直不长大,哥。】
时间裹挟着要人往前走,陈豫其实没有更多时间去注意手心里那块指甲印了。陈焰这半年三次在联考中拿下市三,八中对他更是重视,也为他吸引来更多避之不及的目光,但他已经不再刻意要把自己边缘化了,他开始懂得他哥的那种不在意,原来他哥比他还要孤僻,他哥是一颗冷硬的、情感匮乏的笨石头,他哥只学会了爱他,所以才教得他也只学会爱他哥。
其实他真的是陈豫亲手养出来的一个疯子。
放了暑假后,他们预备班留在学校又补了一个月的课,陈豫似乎是真的觉得他读书很累,竟然动了要给他转班甚至转学的想法,他摇摇头对他哥说乐在其中,他哥却一直皱着眉头。
然后他抱住他哥说没事的,手拍拍背要哄他哥睡觉,没哄一会自己却先睡着了,反留下他哥心疼地吻吻他嘴唇。
陈焰也放了假后,还是每天和他哥一起去公司,他说以后要来他哥的公司工作,陈豫笑着应了,他说想提前接触一下,陈豫却又拒绝他。
难不成那晚的事他哥还没有过去吗?他哥不想让他接触这些,觉得他不该接触这些,觉得他还小,觉得他太辛苦,他却觉得他哥对他有点过度保护。
他想告诉他哥,没有人可以一直不长大的,没有人可以一直做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完全不受伤的小孩。他不可能一直什么伤害都不用承受,因为那样所有的伤害就都是他哥来承受了。
但说不出口,这些都是难听的话,他哥会受伤。
陈焰只能顺着他哥来,不去接触,不去涉足,也不再要知道他哥谈生意的事,他只是在他哥有空的时候黏着抱一会,没空的时候他就写题或者打游戏。
他其实并不怎么想打游戏的,但他哥有时候会突然推门进来,看他在干嘛,如果他总是在做题的话,陈豫也会不开心。
那当初口口声声要他好好读书的人是谁呢?自己不读书也要供他读书的人是谁呢?只因为他一句我不读书了就把他打个半死的人又是谁呢?
他哥严厉不够严厉,溺爱不够溺爱,什么都做不彻底,所以才造成这样矛盾的性格,严重的心口不一,嘴硬心软。他们还未袒露心扉前,他哥也是这样,恨又舍不得太恨,爱又不敢抛开一切去爱。
陈焰忽然发现,他哥是一只畏畏缩缩的小乌龟。
只好要他来撕碎一切,他哥才敢从那龟壳里探出头来。
陈焰这时候还不懂,他哥只是太爱他,因为陈焰不是哥哥,他没有试过把一个小孩从那么那么小一个养到比自己都高半个头那么大,没有试过毫无经验地要去教育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即使自己都没怎么受过父母的教育,他没有试过那些焦虑、惶恐、愧怍、茫然、痛苦与抉择,他不懂,不懂他哥哥那种希望他更好又希望他要快乐的心情。
在他哥贫瘠的观点里,只有读书能让他的未来变得更好,可是会让他很辛苦,只有保留自己越界的爱才不会让他走上歧途,可是会让他不快乐。
陈豫的每一次摇摆,都是因为太过爱他。甚至在还没能学会怎么爱自己的时候,他哥就已经很爱他了。
陈焰不懂,不懂他哥骨子里的每一分懦弱都并非一定要击碎。再次感受到那只乌龟缩进龟壳里的时候,他不应该感到不被信任的恼怒,以为自己在他哥的摇摆中落入到了最不愿意落入的境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是你弟弟!是你亲手养大的弟弟!!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应该最了解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你!但是你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有什么是会跟我说的吗?!我每天跟你睡在一起,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但是你的事我一件都不知道!!”
陈焰又流不出眼泪了,他那双眼睛又盈满了根本装不下的泪水,但就是没有流出来,明明他面对的是他哥哥,是他唯一寄予泪水的人,为什么他会流不出呢?
陈豫靠在办公椅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对于陈焰的愤怒,他似乎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叹气,说:“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那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好好读书就可以了。”
“然后一辈子做你养在象牙塔里的废物吗?”
陈焰含着泪,声音颤抖,用尽力气和苦痛,陈豫被他的话刺得一顿,抬头的下一秒陈焰就猛然扫掉了办公桌上的东西,电脑,文件,还有他送陈豫的那个杯子,摔在地上,在洋洋洒洒的文件里碎了一地。
陈豫的耳朵里突兀地响了两声,开始一阵尖锐的耳鸣。陈焰隔着桌子紧攥住他的领口,拉着他靠向自己,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滚出来,像阵雷暴雨,砸在他手背上,犹如一块块造成不了多大伤害的指甲印。
“你在工地上,有人安全绳断了摔死了,你觉得害怕,在我学校门口蹲了一下午,不告诉我,你打黑拳,每天受很多伤,晚上回家不开灯不肯让我看见你的脸,你手断了,去医院没打一个电话给我,这样的事,我数都数不清。”
“你公司上市那天,没有跟我说。”陈焰顿了顿,笑了,“现在你公司都要破产了,你还是不跟我说。”
甚至陈焰连这件事的原因都不知道,秘书只模糊地告诉他是有人泄露了公司的核心文件。
“哥,我要一辈子这样吗?一辈子都做你圈养的废物,一辈子躲在你身后当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用做的白痴,跟他们一起吸你的血吃你的肉,一直到你真的什么都不剩的时候,那我又要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一直不长大,哥。”
陈豫忍着胸腔中那股剧烈的抽痛,他艰难地吸着气,耳朵里的嗡鸣声像杯子被摔得粉碎的那一秒,他经不住地反问道:“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吗?”
陈焰愣了几秒,觉得整个人被瞬间撕得粉碎,他第一次承受到的真正的伤害,是来自他哥。
陈焰笑了几声,看不到他哥的双眼,巨大的被撕裂的痛苦让他下意识地也回以最尖锐的伤害。
“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你呢?”
“你难道又要去给人下跪吗,哥?”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都特别尖锐...